有首歌唱:越长大,越孤单。我相信,这是真心话。但有生年长寂寞,无关人间多繁华。寂寞像层壳,笼罩着人生,在某些时刻,你能感受到它的重压。且随着年岁增长,你会越发感觉到它的坚厚,以及它那“当当”的回响。
小区里有位老人,是儿子从老家接来的。七十多岁了,步子很沉。每天,他在楼下慢腾腾地徘徊,或者,独自坐在大门口的桂树下,茫然地看那来往的人和车辆,不说一句话。看到他,我就会看到一层由暮年的锈与乡愁的愁共同结成的寂寞。这层寂寞,令人忧伤!
母亲病逝后,我也把父亲接到了自己家。怕他寂寞,我教他电脑下棋,浏览新闻,看书;且给他一部相机,让他闷时可以去西湖边转悠转悠,欣赏一下风景。但,一向好行走的父亲却并不出去,他只是成天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情忧郁。过了些时日,他说要回去,我应了。到了老家,他跟邻居说,在我那儿像坐监牢一样。渐渐地,我明白了,在他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固成世界,他唯有与这个世界里的人与事融合,才不会寂寞。儿女们那点儿细微关怀,并不能构成这个世界的全部。无奈,我只好耿耿于怀地,成全了他。
日里,与一女友闲坐话家常,听她说起自己的外公外婆,八十余岁了,还天天念叨着想搬回老家住。儿女们不答应,因无法帮忙照顾,想来也是孝心一片,可老头儿老太太仿佛并不领情,一心想念老家的那些老乡亲老房子,草,树,田野,甚至村庄的格局。似乎在那里,他们才会快乐——想必寂寞也是有的。譬如,每次回老家,父亲都会忧伤地告诉我,谁谁去世了,谁谁因病不在了。听得出,那些构成他内心世界的人与事,正在慢慢萎缩,而寂寞,正在大规模地侵袭过来……但,他们似乎都很习惯于这种寂寞。
寂寞,是种很玄的东西。
早先结识过一位文友,我们常在一起聊文字。后来,他的正经事业越做越大,成天看他日理万机的样子,便不好意思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去打扰他。过了些时候,见他写了首诗,表达一种朋友渐渐远离的人生寂寥。原来,世间的热闹终归都是过眼烟云,医不了心的。
归根结底,人的精神需求,是胜过物质的。如父亲,如那些眷恋乡土的人,相比于城市的繁华及物质的富裕,他们更愿回归原始质朴的农村。这个道理,估计只有到了某个岁数的人,才能明白。
有时我也会感到寂寞,不过多能很快得到排遣,因我较擅长独处。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看书、写字或画画。母亲总会担心我,要我出去找小朋友们玩。其实,我并不寂寞,或许,那些书、字、画,正巧搭救了我。寂寞或许也是有的,只不过是像张爱玲说的那样:我们都是寂寞惯了的人。
人生似卵,寂寞如壳。如若周围有那温软滑润的卵清蛋白包裹,壳儿再厚,也不可怕,甚或反能享受其中滋味。也许,想给一个人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为他制造繁华,而是允许他用自己的方式,与寂寞和谐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