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八十多岁了,想做的事情很多。我的一位香港朋友问我:如果你再活一次,还想干什么?我说:还是写作!”
醇正的川音,朴实的真情。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电台记者采访巴金时的一段录音。由于近期要录制一批价值取向的小故事,以引领社会的精神情操和提升时代的人文关爱。于是,我首先想到了巴金。
这位被称作一代文学巨匠的老人,一生热爱生活,讴歌光明,以大善行世。他忠诚于自己的理想,执着于自己的追求,曾在各种场合都以感恩的心情说过:“是读者养活了我。”为此,他始终关注社会,为读者写作。他心中永远蕴含着的:“是爱,是火,是希望,是一切积极的东西。”一个历经沧桑的作家,一位桑榆之期的老人,他把此生所选择的这份职业,还无怨无悔,乐此不疲地当作再次人生的职业抉择,这是怎样的一种职业精神和职业情操?从而凸显了老人那种宝贵的职业人格和敬业操守,成为一种弥足珍贵的精神信仰和人生信念。
巴老的晚年,深受帕金森氏症的折磨,在写作已变得异常困难的情况下,他还是坚持笔耕不辍,以公正、责任、包容、诚信的精神,为我们、也为一个时代留下了一部讲真话的大书《随想录》。记得1990年那个早梅初放的岁末,我来到武康路巴金花园访问巴老时,由于他因摔跤骨折的脚尚未痊愈,行走站立还颇不便,但老人还是执意半躬起身和我握手,神态相当亲切而随和。就在这握手的瞬间,我颇多感慨:这可是一位当代文豪的手呵!那清癯的手掌、那纤长的手指可写出了一部又一部的传世之作,创造了一种职业的辉煌。此生此时,能和这样的手相握,乃是有幸有缘。
一抹午后的冬阳,从被巴老称作“阳光屋”的窗外射进来,照在巴老面前那张狭小简陋如学生课桌的书桌上,泛出洇润的光泽。当我问巴老最近还在写东西吗?巴老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我尽管手抖得厉害,但现在还是在这里每天坚持写几百字。”其时,《巴金文集》已修订出版,《巴金随想录》也已完成,但老人还是放不下他心中的读者,如春蚕吐丝般依然在劳作不息,这是怎样的一种职业情志呀!因此,在我们制作价值取向小故事的结尾处,专门选用了巴老的一句肺腑之言:“我总主张作家,应当是以作品和读者见面。”可见,读者——是巴老心中永远的上帝,他是真正无愧于“人民作家”的称号。
那天,我带了一本老版本的《家》请巴老在扉页上签名,巴老用颤抖的手签完递给我,语重心长地说:“我已老了,也写不好了。我还是寄希望于年轻的作家,你们遇到了一个好时代,我盼望文坛能拿出好的作品给读者。”已满头银发的巴老用真诚的目光望着我,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使人倍感温馨,从而也把一个老人的嘱托留给了当代文坛。巴金写《家》时年仅廿七岁,而他说此话时已八十又七。六十年一个甲子,一个轮回。任凭桃李春风、江湖夜雨。“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而巴老心中牵挂的依然是他的读者。难怪冰心曾意味深长地说过:“你在,灯亮着。”从《家》、《春》、《秋》到《随想录》,巴老的著作已成为我们精神家园中一盏永远明亮的灯。
如今,武康路上那座花木葱郁、环境清逸的巴金故居已对外开放,读者们可以相约来到这里,零距离地感受一位文学大师、一个普通老人曾经生活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