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获诺奖,趁热找来《蛙》,仅读了开篇,便被那个吃煤的故事弄得一阵酸楚,眼睛湿润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一群饥饿的孩子,在课堂上一边听课一边咯咯崩崩地啃着煤充饥。他们满嘴乌黑,嘴角上残留着煤末子,跟着老师朗读《乌鸦和狐狸》。你想啊,当孩子们张开乌黑的嘴巴,脑袋里惦记着狐狸口中吃的那块从乌鸦嘴里掉下来的肉,会是怎样的情景啊?前两天,我看了电影《一九四二》,还是与饥饿有关的故事,又酸了老半天。
当下,饥饿似乎离我们非常遥远,谈及这个话题也显得不合时宜,尤其是那些孩子,还以为这是胡编乱造的呢。可是,小说中那个吃煤的故事是真的;一九四二年发生在河南的那场大饥荒也是真的。饿昏了头以后,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小时候,大概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我就干过一次吃火柴的傻事。
三年困难初期,也就是莫言笔下的孩子吃煤的时候,我出生了。按理说大城市的孩子也不至于饿得发慌的,可那时家里人多粮少,兄弟姐妹五个,我是母亲在上海的“收官之作”,哥姐则大多是农村的“产物”,即便成了沪上“移民”,但在计划供应的年代也无法取得口粮,因此吃饭成了一家七口面对的最大问题。当我能够直立行走了,便由大姐带着一起去菜场捡拾芋头和菜皮,聊以补充。记忆中,大姐常在炉子上煮一锅清水,巴望着下班回家的父亲今天能带回一袋米来。等我有柜子那么高了,家里的粮食依旧不够吃。岂料长个的当口又特别能吃,欲壑难填,似乎一直处于饥饿状态,总是习惯性地吮着食指,双目圆睁死死盯住人家手里的大饼油条,这种渴望的眼神十分见效,往往能让嘴巴有所收获。小时候又出奇的顽皮,家人看管稍不留神,便与邻家的小孩扭打成一团,告状是三天两头的事了。即使跟母亲回了趟老家也没闲着,在田野里拼命追赶舅舅家的一只老母鸡直至其精疲力竭走投无路,最后掉进了茅坑,淹死了!
有一次,许是大姐的一时疏忽,让我独自呆在了家里。这回手脚算是彻底放开了,不消一会儿功夫,逼仄的居室被翻了个底朝天,零食之类的东西肯定找不到的,一无所获的我突然对抽屉里的一包火柴发生了兴趣,目不转睛愣愣地注视着火柴盒上的图案,然后打开盒盖,火柴悉数散落一地。我捡起一根仔细琢磨:火柴头是一个黑黑的小圆点。放在鼻下嗅嗅,一股怪怪的味儿。然后试探性地用舌头舔舔,咸咸的。接着小心翼翼地啃下一小块,品咂着,咀嚼着,紧接着又啃下一块,速度明显加快,猛烈地啃食并吞咽起来。很快,一包火柴被啃得精光,仅剩下火柴梗了。大姐回家,看着光秃秃的火柴梗,煞是纳闷。当瞥见正躲在旮旯里准备挨骂的我时,她顿悟过来,惊讶地瞧着弟弟,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没敢把这件事给捅出来,唯恐承担失职之过。事情过去四五十年了,至今想来仍觉荒唐和恐惧。岂知那些吃进肚里的火柴头儿,竟然是用制造火药的原料氯酸钾做成的,也许误食的剂量不足以一命呜呼,但从此却落下了一点就着的坏脾气。
吃火柴的小男孩的故事讲完了。对天发誓,这绝非童话版故事,而是本人亲身体验,没有虚假成分。如今,物质丰富了,日子好过了,甚至开始厌倦一日三餐了。孩子们更是一脸灿烂,迈着轻快的步伐,嚼着薯片,喝着奶茶,吃着哈根达斯,全然不知饥饿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