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黄浦江畔的十六铺度过的,顺着江边,走没多远,看到外白渡桥灰色的桥架,那就是苏州河的入江口。放学后,我们常会伏在黄浦公园一隅的堤岸,望着河上的铁桥和桥后巍峨的上海大厦发呆,为这上海滩的标志性景点而心潮澎湃。
我小学快念完时,正碰上“文革”,学校不上课了。暑期的一天,有人提出去外白渡桥比跳水,一群人就蜂拥而去。到了那儿一看,外白渡桥就像一个天然的跳水池,桥架上站满了赤膊的人,在一阵阵哄叫声中,一个个白色的身影朝水面扑去,溅起一片片水花。忽然有人大叫:“‘文攻武卫’来了!”只见远处的波涛间,一艘白色快艇疾驶而来。于是,我们四处跳散。
苏州河畔的四川路桥下,有一间全市品种最齐全的报刊门市部。我隔三岔五地来到这间只有二三开门面的门市部,寻找我需要的精神粮食。那时,阴霾刚刚散去,百废待兴,一部文学作品的诞生往往成为形势发展的某种信号,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反响。那天,我买了刊有《于无声处》的报纸,就站在马路对面的苏州河边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我一口气读完剧本后,面对剧中中国老百姓的真正面貌,望着急速而去的苏州河水,一种期待、盼望、兴奋的感情油然而生。那天晚上,我就在河畔微弱的路灯下,写下了题为《真容——献给〈于无声处〉的剧中人》的组诗,在诗友间传诵。
我还特别喜欢苏州河边当年那座绿荫环绕,古木参天的小公园。我与我妻子的第一次约会,就在离苏州河不远的那棵梧桐树下。秋虫鸣叫,我们听着苏州河面上传来的小拖轮低沉的鸣笛声,望着远处闪烁的灯塔,交流着人生和情感。当时,女作家张洁的中篇小说《人到中年》正风靡大江南北。我这个“文学青年”就在畅谈钦佩陆文婷的职业精神,赞叹陆文婷和傳家杰深厚爱情的读后感中,赢得了同为医务工作者的姑娘的好感。
黄浦江是上海的母亲河,苏州河是我们美丽的姨妈。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苏州河漂亮的裙衫遭到了污染。有一次,我家要换房,在福建路苏州河畔找到了一户换房对象。我去看了以后,十分满意。离开时,我打开紧闭的窗户,一股恶臭随风而入。窗下,一条黑色的臭河,泛着垃圾,仿佛已经死去。房子自然没有换成。后来我参加诗歌创作活动的区文化馆征集歌词,我挥笔写下了《上海,我在倾听》,反映苏州河被污染后渴望变清的歌词。我在词中写道:你真想呵,有一天早晨,河水清澈,流向金色的阳光!呵,上海,我记住你的愿望。
后来苏州河治污工程,连续多年被列入为市民办实事工程。苏州河和她的儿女们渴望河清鱼游的梦想,终于美梦成真了!
城市依河而兴,河流孕育了人民。当千千万万个城市儿女,把自己的欢乐与痛苦和日夜流淌的河流紧紧相系时,这河流就有了生命。苏州河就是这样一条从老百姓心头流过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