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八壶之旅(一)
唐云玩味着“坡仙之徒,皆大欢喜”的壶铭,突然又想起苏东坡,想起坡老和杭州南屏山净慈寺法师饮茶的故事,不觉又吟起坡公《送南屏谦师》那首诗来:“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毛斑,打作春瓮鹅儿酒。天台乳花世不见,玉川风夜今安有。先生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唐云心想,坡公的诗写得固然是好,但他享受不到用曼生壶饮茶的风韵,闹市上海虽然比不上南屏山的清静,但也有闹中取静的乐趣,随也作诗以记此时的情怀:午晴睡起小窗幽,人事闲来对茗瓯。解识东风无限意,兰言竹笑石点头。
八壶精舍中的八把“曼生壶”,有七把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才得到的。新中国成立之初,当时仍称五马路的广东路,仍然是古玩市场。唐云一直是古玩市场的常客。他常在吉祥寺吃过中饭,睡过中觉,就从吉祥寺所在的七浦路漫步到五马路的古玩市场。在这里,他买过字,买过画,买过砚,也买过鼻烟壶、玉器扳手之类的小玩意。其实,他真正所要搜存的还是“曼生壶”。
一天,唐云又来到古玩市场,走进一家古董店。老板笑脸相迎,用鸡毛掸子拂去红木椅的微尘,请唐云坐下,然后给他斟上一杯上等的龙井茶。老板和唐云闲聊着,试探着他想买什么东西。谈起“曼生壶”,店老板说:“曼生壶倒是有一把,壶主病了,急需用钱……”老板说着就去取壶。一刻工夫,老板把壶拿来,说:“这原是胡佐庆的收藏。”唐云知道,胡佐庆是有名的茶壶收藏家,不只是有曼生壶,还有时大彬仿制的“供春壶”,可惜他没能看到,这些壶都流落到市场,不知散失到哪里去了。唐云接过茶壶一看,只见壶底有“曼生”印,一看那壶铭,唐云的眼睛就亮了:“八饼头纲,为鸾为凰,得雌者昌。”这壶铭是什么样的含意,唐云还来不及去想,马上就说:“好东西,我要了。”“只是价钱可能大了些,人家等钱用。”店老板说。“既然人家等钱用,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唐云也不知道自己袋里到底有多少钱。“二百五十元大洋!”店老板要了价。“就二百五十元吧。”唐云一摸口袋,才知道自己身边并没有带钱,转口就说:“只是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唐云把“曼生壶”紧紧握在手中,似乎是怕别人买去。“你先拿去,改天再送钱来。”老板对唐云是绝对相信的。唐云当时家里怎么能一下子拿出二百五十元的大洋来呢?经过一番筹措,第二天按时把钱送到。这就是八壶精舍中第二把茶壶的来历。
“有扁斯石,砭我之渴。”这是八壶精舍内第三把茶壶的壶铭。这把茶壶原是上海的收藏家宣古愚的藏品。看来,古董收藏家的结局都是不好的,最后都不得不以卖藏过日子。这时,宣古愚家境衰落,老人又生了毛病,新中国成立前家中的收藏都已散落,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可卖呢?这时就不得不卖他视若生命的“曼生壶”了。古董商人知道宣古愚要卖这把曼生壶,已经几次上门,可是宣氏都没有把此壶卖出。宣氏收藏的理论是:玩物如处友,贵在相知相识。宣氏得知唐云要收藏曼生壶,亲自把壶装在锦盒之内,送到唐云家中。“鄙人不才,现在吃的是败家子的饭。”宣老不无伤感地说。“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唐云说。“是啊,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把它转让给你,到了你的手里,它就不会有第二次被转让的命运了。”老人黯然泪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事情都很难说。”唐云说。“不会的,不会的,你会与它终身为伴的。”宣古愚说。扁壶不但能饮茶,还能治病,人在暑天发痧,用扁壶一刮就好。
八壶精舍的第四把曼生壶来自北京。有一年,唐云到了北京,要画家周怀民陪他去逛什刹海的古玩市场。唐云漫步在古玩市场,东张西望,突然看到一把紫红色的“合欢壶”。唐云走到地摊前,弯腰把壶拿起,捧在手里一看,果然是曼生的佳作,唐云特别欢喜。一问价钱,摊主只要二十元钱。这时唐云身上虽然只带了十元钱,但他并不还价,向周怀民借了十元钱,把这把“合欢壶”买下。“你买这东西干啥?”周怀民问。“各人欢喜,我欢喜它就买了。”唐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