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溧阳的忘年交程立寄来两本画册,一本就是程立编的《马得画戏》,一本是马得夫人陈汝勤女士的《实画实说》。马得就是高马得,老一辈有名的漫画家,常以戏曲故事为题材,后来即以画戏更加受到人们的珍视。他一直住在南京,已于2007年近九十高龄去世。程立编的这本画册很有意思,实际上等于是一本笔记簿,马得的十几幅水墨戏画和几幅速写不过是其中的插图。程立在信上说,留下的空白页数,是给赏玩者自己写写画画的。我不晓得别人怎样,至少我知道自己的笔墨功夫只够吃几两饭,情愿让它一直“留白”,也不敢随便糟蹋纸张的。
陈汝勤女士早年毕业于杭州国立艺专(现中国美术学院),擅长国画、版画。把这本《实画实说》翻开来,第3页,有一幅是陈汝勤1947年求学时在西湖边上写生的照片,这本身也是一幅画。
真是出乎意料,近日程立又给我寄来马得的两本书,一本是《水墨·粉墨》,一本是《我的漫画生活》,两本其实也可以说是画册。扉页上都有陈汝勤女士的题款,一定是程立代我求来的。这位年纪要比我小到超过一半的程立从痴迷京剧昆剧到痴迷马得的戏画,说明他的生活追求有一种由此及彼的憬悟,寻找到了一种乐趣,也有助于艺术欣赏能力的提高。
这就要说到戏画的本身。我最早看到的戏画应该是关良的作品。说实话,我最初看了有点发愣,看不懂,怎么我所熟悉的一些京剧舞台人物都变形了,究竟好在哪里呢?后来陆陆续续又看了一些,慢慢地总算有了一点领会。比如关良笔下的京剧人物眼睛总画得比较大,黑白分明。眼神,是京剧演员表演的关键部位,这是不是老画家的切入点,眼睛一有神,整个肢体也都受到感应,活起来了。
韩羽的戏画在朋友那里见过,横的长长的一条,上面排列着好多个京剧人物,黑与白的对衬,线条流畅飞扬,像是速写又不是速写,像素描又不是素描,反正这些人物都灌注了作家的意念。画家捕捉了演员在台上最生动的一刹那,再用自己的笔触画龙点睛似的勾画了出来。
现在再看看放在我面前的这几本马得的画册,好像把我带入了另一种境界。马得在《我的漫画生活》一书中说,他六十岁以后调入江苏省国画院,耳濡目染,有意无意地就在笔下朝国画那边靠,想摆脱“漫画家”的头衔。不料却给一个朋友看出了其中的奥妙,说马得把漫画的“夸张变形与中国传统艺术的写意与笔情墨趣”不知不觉地融为一体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马得的戏画从此有了新的定位。就在《水墨·粉墨》一书中,我充分享受了也许是看舞台表演不一定能得到的享受。
这本书收辑的马得水墨戏画有五六十幅,他画了好多戏,都是昆剧,但马得本人最爱看《牡丹亭》,画《牡丹亭》也最多,画到后来,用马得自己的话来说,真正地抓住那戏的魂儿了。比如这幅《游园》,侧身的杜丽娘低着头,一袖遮口,一袖下垂;眉毛眼睛就是细细的两条线,脸上再涂一点浅红,便娇怯之态毕现;下面的身段就用淡墨和枯墨勾几条线,再用淡青稍为抹一抹,已足够显出女主角的窈窕多姿。前面说的“魂儿”在哪里?我认为就在用笔如此简洁,却能引起人无限的遐思。
我还想说一句,这几本书里印的马得速写也着实让我观赏不已。有一幅是“街头理发”,这种场面当年我也在街上看到过,但马得画的比我看的还要“神”,尤其是最后剃头师傅给那人刮胡子的那个“镜头”,从剃头师傅的背影可以显出他手上的“刀功”,刀在那人下巴上刮过时露出的又害怕又舒服的嘴脸,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