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麻雀》的创作谈《我愿意是一只麻雀》里,海飞如此深情地述说着他对上海的少年回忆。因为是上海知青的儿女,少年海飞在上海度过了他大部分的假日时光。那个属于少年的回忆,充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土语方言,苏州河上运货的柴油驳船轰轰作响,外滩与弄堂里升腾着日常的烟火气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走来的少年海飞,在渐入中年的写作中,突然将记忆切进民国的时间碎片,在想象中还原民国沪上的谍战风云。在知青作家一代把知青经历付诸文字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他们的子女会以这种一种历史想象的方式回到他们父母生长的都市。这是历史还是记忆?或者想象?抑或是将历史、记忆、想象重组,另一种纺织城市史的方式?
海飞的文学创作是从被称为丹桂房的那个浙江诸暨某小村庄开始的,那里沉淀着他生命的密码。然而在写尽丹桂房的想象缠绵之后,海飞转向留在他血缘里的另一个城市:上海。也许每年假日的沪上小住,使他对这个城市既熟悉又陌生。他承认这个城市的烟火气他以为懂了,然而并没有进入。正因为是小住,他才得以自由地想象这个城市曾经的“浪奔、浪流”。在谍战小说已然蔚为大观,形成其独特的类型与模式时,海飞的《麻雀》在类型之中更沉潜了城市与记忆的另一种风情。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集《麻雀》里收入了海飞两部谍战小说新作《麻雀》、《捕风者》,并一篇介乎散文与创作谈之间的文字《旗袍》。《麻雀》与《捕风者》是两部独立而又在人物谱系与故事内容上有所关联的小说。《麻雀》里陈深、陈小男,《捕风者》里的苏响、梅娘、陈曼丽丽都不那么像革命者,他们贪恋生活的烟火情欲,在喧嚣的日常中咋咋呼呼,跳舞、唱歌、吃饭、喝咖啡、吸着同一品牌的香烟,换上一件又一件旗袍、演戏,同时也传递情报、逮捕与被捕。他们一般地爱恨交加,一般地胆小怯懦,看起来很软弱,骨子里很执着。也许这是谍战小说的套路,到最后,总是那个最不像革命者的才是革命者。但更大的可能是革命者并没有什么神圣的光环,而是沉在日常里最平凡的你我他。这样一种还原,反而使我们接近了更大可能的历史记忆。而海飞将谍战的空间置放在少年时的上海,则有着更大的复活历史的野心。《麻雀》里的历史想象与记忆纷至沓来,在虚构的故事里穿插了许多旧上海的光影记录。既有极具政治性的极司菲尔路76号、基督教鸿德堂、徐家汇大教堂、淞沪抗战、上海解放的照片,也有极具日常性的沙逊大厦、大世界、九星大戏院、与荣顺馆齐名的旧上海一品香菜馆、小金鼠香烟的广告和周璇的照片,更有说不清是政治还是日常的风情上海:外滩、苏州河、杨树浦发电厂的厂房与烟囱……甚至编织在虚构人物与故事里的真实历史:汪精卫与东条英机、丁默村与李士群的合影、戴笠、傅筱庵的照片等。这些曾经十分典型的上海景观,如今已经在现代化这列快车中急速消逝,需要细心搜罗、整理并研究,它们已经被压扁成一张张照片、画报与历史发黄的纸页。大概不甘心这种消逝,少年海飞记忆的上海被那个看不见硝烟的上海谍战风云激活,作家海飞在文字的飞扬中一点点还原那个交错在历史、记忆与想象中的旧上海,硬是把旗袍的青春与革命的鲜血织得如此艳丽凄美,而又燃烧着怀旧与激扬的复杂情绪。
于是,这只麻雀便带着温情,在旧上海的天空捕风而过。不必去问,它是真实还是想象。它只是一座城与一片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