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趴在洗衣机上,抬起头,静静地用晶莹碧绿的双眼望着我。它双脚带着脏污,脸颊与嘴角的白毛上还染着前夜争斗遗留下来的血渍,头顶虎斑花纹的毛发纠结,黏着一道因为落败逃往路边车底而沾上的机油污渍。我皱着眉头打量它,老猫干瘦的尾巴顺着我的目光随意地摆了摆。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瞪着它,老猫与我对望,撇过头,打个呵欠,露出生病后全口拔牙剩下的犬齿,翻过身子继续假寐。
走进厨房,我对妈说:
“为什么又放猫猫出去?它根本打不过那几只年轻的公猫!看它搞成什么样子!?”我不大高兴,医生不断嘱咐这样的老猫只能安静在屋内静养,而妈不但让它出去,还放纵它跟年轻力壮的野猫争强斗狠。
“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不给猫猫出去它就发脾气,咬啊闹的……”妈闻了闻红烧肉,两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别担心,它还行,等下我给猫猫洗洗脸洗洗手,它马上又跟新的一样了!”
哪天它横尸街头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我咕哝着把餐具拿到桌上,朝窗外望了眼,洗衣机上已经看不到它的身影。我推门出去,刚好见到它那条一圈黑一圈灰的虎斑尾巴从后院墙角掠过。
“嗨!”我跟上前,唤住它:“你要去哪?”
老猫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撇了我一眼。它背脊干瘪,四肢纤细,生病后削瘦的身形映着午后的阳光格外明显。老猫扬起尾巴,在半空中甩了甩,继续沿着墙头前行。
少啰嗦!它挥动尾巴的方式清楚告知我别想把它叫回屋里。
“回来,我们再开个罐头?吃鱼鱼?”我刻意学妈惯用的语气。
老猫缺了一角的右耳翻了翻,脚步顿了顿,但显然“罐头”跟“鱼鱼”没有我想像中的有吸引力,它姿态坚定地朝门口走去。
我跳到花圃上,让自己跟上老猫的视线高度。它像尊雕像,直挺挺地坐在门楣上的平台一隅,一对绿眼凝神望向斜对门的围墙角落,原本干瘪枯瘦、像条广式肝肠的尾巴已然变成一条蓬松的毛棒子,贴在身后左右横甩。
顺着它的目光凝神看去,十来米外的围墙墙头上,蹲踞着一只灰黑色的强壮公猫,一对黄眼在高大茉莉花树的阴影下对它投射着恶意的光芒。
“下来!你昨天晚上还打不够?不要命了吗?”我骂它,心底焦虑,那只公猫三四岁,正值壮年,体型大了面前这只干瘦病弱的十五岁老猫一倍不止,昨晚它到底是如何死里逃生?我实在无法想象,而现在它竟然又在墙头挑衅如此强敌?
“回来!在家里乖乖待着!”
猫猫回头,那对绿色眸子里没有太多的情绪,但十五岁的猫眼里映射的却是惊人的透彻澄净与坚定决绝。
这是我家,它盯着我,绝不退让。
我在猫猫三个月大时,将它从一家收容流浪猫的宠物百货店里带走。当时巴掌大的小公猫气息奄奄地趴在一个充满便溺的污秽砂盆边缘,我下意识地略过其他活蹦乱跳、晶莹可爱的幼猫,在店员狐疑的神色中把这只全身白毛,头顶与背脊上各有块虎斑花色,肮脏干瘪的小猫拎起,放入纸盒。
“它太早断奶,很难活喔!”对方警告。
生命从来没有简单过,我耸耸肩:“至少给它一个机会吧?”
它自幼便在挣扎中成长,没有母猫的带领哺育,悉心呵护,得常忍受疾病之苦;也曾因为没有同侪间的争斗嬉闹,好学习纵横跳跃,猎捕争胜而跌断前腿。
猫猫的一切都是自己摸索而来,但跌跌撞撞中倒也闯出一片天地,它日日大大咧咧地进出邻居家门,接受各方宴请,闲暇便横踞街巷正中,享受艳阳清风,街犬行人均需绕道而行,十余年间,它成了炎明新村的小霸王。
我叹口气,凑上前,摸了摸它的颈侧。老猫歪过头,迎上我的手掌,用额角顶着掌心,“小心点,打不过就逃!”我拍拍它,跳下花圃。
“你写猫猫的文章要出版吗?”我问,午餐已经上桌,我帮妈把茶倒好。
“要啊!准备多写几篇!集结成一本书。”妈点头,认真地说:“你跟我说说,它小时候还有些什么故事?我来替猫大爷做个传!”
满桌的菜肴就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忆中不知不觉地清了个空。我们这位有着绿色晶莹双眸的家人,有着说不完的精彩故事。
衰老的杂毛老猫缓缓踱步走回纱门前,轻声呼唤,我替它开了门。年轻气盛的黑猫放弃了对长巷一角的企图,已走远。猫猫也许失去了天下,但家是它永不退却的城堡。
亲爱的坏猫先生,跟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