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位于三亚湾,也是冬季“候鸟老人”聚居地的海坡村,村道弯曲狭窄,密密麻麻地建有大小四五百栋10层左右的楼房,绝大部分涉及违章搭建。这些房子大都建于2009年至2013年之间,约六七成都是村民和外地商人联营,村民出地,商人出资建设,五五分成。它们主要用来租给“候鸟老人”和周边酒店员工,或出租经营家庭旅馆。约3000人的海坡村,在冬季有近三四万外地人入住,房租成为当地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
除了个人出租房以外,还有整栋承包出去的老年公寓,房间统一格局,房费包括一日三餐。郎玉玲经营的“聚鑫源”老年公寓就是其中一家。
郎玉玲同哥哥十年前就到三亚承包公寓做旅店生意。2010年租下了海月广场附近外贸路4巷的一栋7层自建房。公寓楼在巷子尽头,无电梯。除了挂在墙外的“拎包入住”等字样外,这栋外观朴素的自建房丝毫没有“公寓”的派头。
郎玉玲的公寓一共能住70来人,清一色的双标房,每间20平方米左右,价格按照通风、采光情况每人每月1500元至2300元不等,包食宿。郎玉玲专门请了东北厨师,在一楼大厅的小黑板上,挂着每日食谱。
公寓没有护工,老人生病住院,前前后后的,都是她忙活。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楼里基本上是空的。
海月广场周边的房子,交通购物出行都方便,离海边也近,但房间不是很宽敞,“这是海月广场的通病,这一片寸土寸金。”郎玉玲向记者介绍说。刚从东北老家宽敞的房子到20平米的双标,都会有些不适应,但多住几年,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孤独和病痛是只身在外的老人最难忍受的。群居在老年公寓里,在某种程度缓解了孤独。
他们住在陌生的鸽子笼式的楼里,一日三餐,按点回到公寓拿着餐盘打饭,一起去广场跳舞,打牌唱歌,出门旅游,像是退回到那个生活在集体主义的年代,抱团取暖,享受彼此的陪伴。
三亚学院教师、研究养老服务业的学者黄诚在一篇题为《候鸟老人养老服务需求特征研究》论文中指出,在三亚,50.7%的老人选择分散养老,而48.6%的老人选择集中养老。而在一份对浙江杭州市所作的关于养老模式倾向性的调查结果中,选择机构养老的只有19.3%,选择居家养老和社区养老的比例为77.7%。对大连地区的老人调查也显示,希望入住养老院养老的老人仅占18.48%。对此黄诚分析,“候鸟老人”因居留期间少有子女陪伴,又因为在暂居地人生地不熟,使得他们更愿意群居,多一些老人在一起能互相帮忙、照顾。
做好“候鸟老人”的服务
如今在三亚的“候鸟老人”数量已经超过本地人口的半数。三亚市旅游委副主任郑聪辉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说,从2009年、2010年开始,大量“候鸟老人”的涌入以及季节性迁徙的特性,已经让三亚感到冬季负荷变大。“就跟家里面就一张桌子,一下来了两桌客人,肯定很多人就会照顾不周。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客随主便。”
其实,客随主便或主随客便的调整正在不断地完善。异地养老协会负责人向记者介绍,2013年起,“候鸟老人”只要携带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医保卡,便可在海南省三亚市的两家定点医院刷卡看病,也可在10家定点药店刷卡买药了。
2014年7月,三亚市人民医院扩大与黑龙江省异地医保合作范围,在与黑龙江省级单位及哈尔滨市、佳木斯市、齐齐哈尔市等城市合作的基础上,新增黑河市、鹤岗市、大兴安岭地区,并将黑龙江省省直参保人员住院次均定额指标从原先的7800元提至9000元。
2012年,哈尔滨市老龄办派哈市老年基金会理事长胡义杰及干部王颖赴三亚考察之后,成立了三亚办事处,2013年,该办事处向三亚民政局申请成立“三亚市异地养老老年人协会”,得到批准,是三亚目前唯一一个得到政府认可的由到三亚异地养老的老年人志愿组成的社会团体。目前协会有3300名会员,服务对象也由原来的仅面对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改为面向全国。
黄诚在2015年针对“候鸟老人”的养老需求、服务进行过两次问卷调查,累计访问一千多人。他发现,在三亚养老的“候鸟老人”年龄多在60到70岁之间,大多身体状况良好,退休不久,精力很旺盛,也有很强的旅游文化需求。
黄诚在调查中还发现,在三亚的老人中有很多退休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自发组成了老教授协会。如果政府能引导好,让他们发挥价值,也能对推动当地发展有好处。
在他看来,当地政府应该主动积极应对新的变化。
这几年,三亚周边的乐东县九所镇,以及海南岛东部的陵水县、万宁市、琼海市,西边的东方市都建成了一大批住宅小区,相比物价飞涨、交通拥堵的三亚,这些地区生活性价比高。2015年年底海南环岛高铁的开通,进一步带动了这些老人再次迁徙的步伐。
第二故乡
李淑范选择继续留下来。“你看,我这屋啥都不缺,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就是一个很完整的家。”李淑范指着屋子里的微波炉、养生壶和厨房用具对记者说。“现在到了5月份我都不想回去,但大家都走了,孤零零的。而且哈尔滨还有孩子,我得回去看看。”
2014年李淑范被查出乳腺癌,做了手术,正在恢复期。她已经不如以前那么热衷于文艺活动了。这些年,因为做了这些事,玩了、乐了,她从未在生活上感觉孤单。
于长青继续热衷于老年协会的事情。作为中层干部,在协会,每半个月得开一次会。他们彼此用微信联系,不同的部门建有不同的群。为了便于会员们联系,在老年大学部,于长青最近一个月都在教会员们如何使用微信和智能手机。
于长青和老伴是在2011年结合的,两人都是再婚。老年再婚,并不容易。“最主要的问题是儿女,很多儿女不同意父亲、母亲再婚。有些老人因为怕儿女不赞成,在海南住到一起的,回去以后像没有那么回事,各住各家,儿女不知道。”于长青说,他很珍惜和老伴李淑范的这段感情。
75岁的黄毅民满头白发,身材瘦削。2010年老伴去世后,黄毅民独居在一间10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老伴走后,独居、身体不太硬朗的黄毅民成了全楼重点保护对象。“只要在附近溜达,周围邻居,走哪儿都跟着我。怕我摔了,怕我迷糊。”
黄毅民家门上,有一扇可以打开透气的门中门,她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把门中门打开,把窗帘拉开,打开客厅的灯,像是一种暗号,楼上楼下邻居就知道她已经安然醒来。
客厅房间的墙上,整齐地贴着二十来张家人的照片,女儿女婿,外孙和外孙女,其中两张,是她身着志愿者服装,在三亚湾为老年人服务的“工作照”。黄毅民是三亚异地养老协会的会员,她也主动积极参加志愿者服务。“三亚包容了我们,三亚人也对我们好,环境也对我我们好,我们干吗把自己当客人似的。”她说。
黄毅民的家附近有两条河,三亚河和临春河,这两河之间便是港门村的小圈子。现在,这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了。来三亚13年,哈尔滨的房子早已卖掉了,她从未想过离开三亚,也不知道,如果离开三亚,该去哪儿。
而朱成恩已经对明年有了规划。
“来一个多月,很成功。”朱成恩用特有的河南口音总结道,“成功”二字被特地加重拖长,以示肯定。“胳膊不疼了,今天刚量了血压,高压140低压90——原来我低压永远偏低的。”
“明年十有八九还得来。”顿了顿,他补充道,“可能以后我要年年来。吉林、长春、哈尔滨、大庆、佳木斯、云南、成都的好多人,都成了朋友,留下了电话。”
每年3月过后,“候鸟老人”会像潮水一样退去。朱成恩打算继续去昆明、西双版纳、大理玩。
朱成恩去过香港,下一步打算去看看在台湾的弟弟。“现在在国内锻炼身体,恢复健康了,再到外国去,周游世界。活着得把钱都花完了。”90岁的朱成恩说完,身着燕尾服、戴着绅士帽的他,走路有些佝偻,消失在夜色里。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