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刨根问底

　　演员和舞台是一种缘，演员和剧目更是一种缘，这种缘可遇而不可求。缘，妙不可言。

　　在张洵澎常演的代表作中，有两出戏，存有这样一种微妙的“前世今生”的关系。一出就是对于张洵澎而言意义非同寻常的《牡丹亭·寻梦》，而另一出则是《疗妒羹·题曲》。之所说《寻梦》和《题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因为张洵澎演《寻梦》，是在舞台上用表演来解析杜丽娘的内心；而《题曲》中的主角乔小青，看的也是《牡丹亭》，打动她的也是杜丽娘“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也无人怨”的爱情。亦真亦幻，一虚一实，这个远隔数百年的两个佳人，倒可以算的上是戏里戏外的一对知音了。

　　张洵澎演戏、塑造人物有一个习惯，就是“打破沙锅问（纹）到底”，要对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人物的出生、经历、性情了解个清清楚楚，才有创作的信心和动力。这种习惯，不仅是自己演戏时如此，为人师表之后，在给学生排戏的时候，她更是非常强调这一点。而且，张洵澎特别善于利用身边的资源，尤其喜欢和有文化的人交朋友。张洵澎有一个外甥女，在古典文学方面造诣极深，于是她便成了张洵澎的文学顾问，一有新创作，总要把她找来，听她将故事背景，人物特点分析清楚。

　　张洵澎善于“抠”人物，一些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也不放过，绝不不懂装懂，含混而过。恢复《题曲》的时候，张洵澎也是从乔小青这个人物着手的。早在1982年，这出戏她也是在杭州跟着姚传芗老师学的。当年姚老师对张洵澎说，戏里的乔小青出场时，身患肺病，时有咳嗽，因此要演出她病怏怏的样子。“肺病？”张洵澎点点头，又疑惑，她很认真地问姚老师：“乔小青得的是肺结核还是肺癌呢？”当时姚老师也是风趣地回答说:“格个我倒也勿晓得。”师徒二人对笑了起来。

　　“乔小青得的是肺病。”这是姚老师的老师当年告诉他的，这句话传了百十年，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刨根问底，可是张洵澎问了。没有明确的答案，她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学起来，总觉得有一块疙瘩在心上，说服不了自己。张洵澎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钻牛角尖。“病情是缓是疾，是否危及生命？”对于人物的心理，她的精神状态都是至关重要的，当然也会表现到舞台上，从陈设、到穿着、再到表演的各个方面。张洵澎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以及前朝相关内容的文本，重新结构主人公乔小青的人生脉络。没想到这一次整理，让他们发现了不少“疑点”，从而几乎完整推翻了乔小青的舞台形象。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夜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这首有关汤显祖《牡丹亭》的诗在中国文学史上也算小有名气。很多时候，人们想到《牡丹亭》，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位薄命的乔氏女，为她掬一把同情泪。而传奇《疗妒羹》正是明代剧作家吴炳根据该诗所敷衍的。剧情讲的是：扬州女子乔小青颇有才情，不幸父母早亡，以致流落在风月场中，后来被褚大郎买作侧室。褚大郎一向惧内，他的妻子苗氏更是妒悍无比。夫妇俩五十上下年纪尚无儿女，经苗氏母舅颜仲通苦劝，从扬州买得乔小青给褚大郎作妾。小青一到褚家，苗氏妒火中烧，卸了她的衣饰，焚了她的书文笔砚，并将她拘禁在后面空园内，命陈妪看管，严禁与褚大郎接触。小青独处空房，不胜哀怨，昏睡中梦见自己手执梨花，却被狂风吹落，因“梨”寓“离”，自感不祥，更加悲戚。

　　颜仲通尚有一侄女，是吏部员外郎杨不器的夫人。杨不器风流俊逸，杨夫人聪慧贤达，夫妻俩感情甚笃，只是年近四十，膝下尚虚，杨夫人力劝丈夫纳妾，杨不器却说非才貌两全的佳丽不娶。杨夫人亲自遴选，没有中意的，不意去褚大郎家拜访时，得见小青，顿生怜爱之意。临别时，小青向杨夫人借阅书籍，杨夫人一口答应。风雨之夜，小青孤灯独坐，阅读所借书籍，读到《牡丹亭》，不胜感叹嗟吁，自怜自伤至极，不禁题诗一首，随手将诗笺夹在书中。杨夫人回家，告知丈夫小青之事，不器甚是偏惜，便去书房消遣，见到锦笺，对小青更加思慕，于是央求夫人合计救出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