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收到乡下来信　 

　　阿姣听了顿时眼睛碧碧绿，只听娘舅接着说：“阿姣这个名字也太土。”祖堃听了，忙请娘舅开示如何改名。秉逊沉吟半晌，用无名指蘸了点酒笔走龙蛇，镶云石桌面上立刻映现“娇”、“鹂”两字，祖堃、心莉、心舫看了，故意笑着不说，把阿姣急得干瞪眼——她亮眼瞎一个，怎么会知道？直到秉逊一字一顿念出了“盛—娇—鹂”，她虽不解“娇鹂”名字妙在哪里，众人都笑了，她笑得更响。

　　在座的噼噼啪啪拍起手来，祝贺阿姣有了大名。酒过三巡，杏花大嬷用描金漆盘端了杏花楼月饼上来，月饼切成米字形，让大家随意品尝。秉逊从没有这样高兴过，“外甥皇帝”却因被当众说了几句，闷闷不乐。与心莉心舫划拳，多喝了几盅，没等散席，便已醉了。冬冬瞌睡虫上来了，阿香陪他去睡。席太太忽然想起什么，问了声：“周妈呢？哪能也不来收作一下？”阿香回答周妈在发脾气，还说：“喏，为了覅她烧小菜，哭了好几趟。”

　　换厨师的事席太太也感到有点蹊跷——照理，总要先同她说一声。翌晨，席太太问起中秋节烧菜是谁让换的？娇鹂原本不想说的，见妗母既然问到，便把周妈因赤手刨毛芋艿，手痒得不行，自己这才自告奋勇当替补的事说了。馥贞暗忖，当时周妈确实在厨房里甩手，自己是亲眼看见的，可见确实是事出有因。从小菜场回来，席太太吩咐把周妈的工钱结了，当天就辞退了她。

　　周妈挥泪离开，刚好在穿堂口碰到娇鹂。周妈本是泼辣货，平时低眉下气，既然离开东家已无所顾忌，便对着娇鹂破口大骂，把揭短的事一桩桩抖搂出来：“……还外甥新妇唻，覅以为你做的事人家都不晓得！呸！覅面孔！”宝魁嫂指责周妈不该青口白牙瞎编造，不想周妈指天发誓句句都是事实，不信可以问阿香。宝魁嫂忿忿地去找阿香对质，没想到娇鹂却低声说：“婶娘，覅去找阿香了。” 

　　这天娇鹂来到娘舅家，不料阿香跪在她面前，苦苦央求：“阿姣姊，你可要帮我说句话呀！太太从今天起覅我带冬冬了！我犯了什么错？”娇鹂心一软，早原谅了阿香背后嚼舌头，只见阿香一条胳臂揩湿，又换一条，声声咒着：“我要是背后造谣，今天出门就给大眼睛轧死！头顶生疮脚底滚脓烂死！根本没有的事呀！”原来，早上穿堂里周妈吵架的事，宝魁嫂听了娇鹂的劝，虽然不提了，可拦不住大房间一桌麻将上的冼太太一番添油加醋，馥贞觉得很丢面子，回家就对阿香不客气了。

　　阿香哭着央求：“我比不了周妈，大不了换家人家做。我没地方去，是要回船上去的呀。再说，我哥我嫂一结婚，已把船舱占了去。我若要回乡下，人家杀千刀巴不得了，正好绑住了成亲！你就忍心眼看我跳火坑？”娇鹂答应找妗母求情，但同时也表示没那么严重，只是不让带小少爷而已。谁知阿香锐声说：“要是不让我带冬冬，那我就走！”

　　近来，祖堃收到乡下来信。信上说，他先父母的草包棺材日晒雨淋已不成样了。祖堃也在为这事揪心，看来修坟的事不能再耽搁了。借此机会，干脆将爹娘，爷爷、娘娘的坟一起修。要么不修；要修，就要气派一点。此时，娇鹂满脑子都是扫盲班、读书、识字。听了祖堃这一番说词，妻子不紧不慢回答：“修坟尽孝，我没意见，可有必要摆阔气么？坟再气派终究是坟，我们房子倒是要紧的——你想，今后有小人了……”不觉说漏了嘴，娇鹂脸腾地红了。祖堃顿时眼睛放光，顺着杆子往上爬，说了一通想要孩子，娇鹂脸更红了，说：“你坏，你就想叫我养！那……扫盲班的事呢？你怎么也不打听打听？”祖堃心想，女人家学什么文化，就你事多！ 

　　隔一个多月，扫盲班的事仍无动静，娇鹂自己去大厦冬防队探个虚实。这天刚好是捐献日，大厦里的居民纷纷赶来了，大多手提肩扛准备捐赠的物品。娇鹂对外面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在这里却发现别有一番天地。一间房子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里面长条凳上坐满了人，有个女干部正在一块小黑板前写粉笔字，一面宣讲抗美援朝、爱国公约的意义；另一房间里时不时传出胡琴、琵琶、笛子和说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