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浙江平湖,马上会想起两样好物事。一样是老虎黄西瓜:黄底墨绿色的瓜皮虎纹,同样黄色的瓤,黑的籽。甜得勿得了,但这是鲜甜,一点也不腻,水分也很多。
另一样是糟蛋。小辰光有亲眷从那边带过来,打开小悠悠的坛盖,拨开糟从中取出一枚,全家人一枚足矣,因为太咸。说是“枚”,其实是不能确认其量词,因为它已无壳,或曰只有软壳,硬壳已“漾”在糟中。后来看唐鲁孙的书。他说每年有高邮朋友送他高邮的双黄鸭蛋,他就送到四马路昼锦里的“紫阳观”(我幼时吃过他家的酱菜,太精致)请他们加工成糟蛋。柜上也不收加工费,不过要十取其一,让柜上人分食。他还说鸭蛋先在醋里浸软再放入糟中。如果他说得有道理,那软壳之功源自醋而非糟。
这两样好物事,老虎黄西瓜几十年彻底不见踪迹。糟蛋早两年在南货店(食品商店)还买到过,这两年也难得买到。
夏至之后同周华大师谈菜,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糟肉,在这种热煞人的仲夏。他叹了一口气:“可惜没有好糟。”我说,何不以吃完糟蛋之后的糟为之?他拍案而起,说:“对呀!糟可熟糟白肉。软壳里的蛋白和蛋黄,则可用以生糟带鱼,吃时取出略一冲,下油锅煎,那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糟煎带鱼哪!”两天后,周大师驾车来寒舍,送我两瓶(现在的简装)糟蛋,让我发挥。
第二天央托老伴买来肥瘦相当的猪肉并煮好,我遵周华之嘱,趁热遍擦粗盐,不求其咸,而求增加穿透力,便于糟香入味。周华说,糟上三五天即可吃。我在第四天取出一长条,切一小块下来一尝,味道还嫌淡,仍将盖子盖好,放入冰箱。等到第七天晚餐前,取出一闻,可以了,于是切一盘,不声不响地放在餐桌上。
大家坐在餐桌前,媳妇宇心搛一片糟肉,进嘴即发出“唔”的肯定声,咀嚼之后,又搛第二筷,第三筷,说:“蛮好吃,蛮好吃。”
孙女咪咪一听,也吃了好几片。儿子乐帆吃了也说好吃。老伴见大家都说好,也搛来吃,未发出批评的声音。孩子们趁机教育她:“不要老是骂爷爷,爷爷的菜不是蛮好吃嘛。”老伴也笑了:“我没说他做的菜不好吃呀!”
我也来不及消化赞扬的评语,心里想,下回是要腌生糟的带鱼了,煎成真正的煎糟带鱼——用软壳蛋里的蛋黄和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