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好吃也善做。一年四季,最起码要亲自做两件事:冬天腌酱肉灌香肠,夏天自制家常豆瓣酱。倘若不怕麻烦,春天会做棉花草馍馍,秋天打糍粑,四季都要包粽子,更有甚者,亲自做米花糖和花生糖。
又到了盛夏伏天,鲜红的长辣椒大量上市。那些头发斑白的太婆,几十斤地将新鲜红辣椒成袋买回家,成都大多数人家就要做豆瓣酱了。先前,母亲将辣椒买回后,要用湿帕一根一根地将辣椒表面的污物拭去,然后将菜板放进大木盆里,用菜刀细细剁碎。这是工序中最繁累的活儿。稍不注意,辣椒粒飞进眼睛,或者沾满辣椒汁儿的手,就会火辣辣地痛。在没有发明搅碎机之前,母亲就用菜刀一点一点地将几十斤辣椒剁碎。盛夏之季,做豆瓣酱,肯定汗流浃背。为什么要在最热的时候做?母亲说,入伏后的第一批红辣椒肉多籽少,最适宜做酱。现在可好,辣椒用电动搅碎机几分钟就捣碎了,然后加入盐、花椒、生菜油,搅和放入坛中,一周后就可开吃。讲究的,还要在辣椒酱里加入发霉的胡豆瓣和用面粉特制发霉的“酱”,以及甜醪醩,这样做出来的豆瓣酱滋味才醇厚。先前姨妈年轻、舅舅还在世时,每年夏天,我们三家都要亲自做豆瓣酱。做好以后,还要舀一小瓶相互馈赠。一来表示情意,二来比比各家的手艺高低。虽然我们三家儿女众多,真正将此风俗继承下来的,只有谭二哥。谭二哥做的豆瓣酱,独具风味,除豆瓣和霉酱必不可少外,还加有八角、桂皮等香料。唯一不足就是太辣,不像母亲做的豆瓣酱,选辣性温和的二荆条。
吃冬瓜、萝卜连锅汤时,最乡土的蘸碟就是家常豆瓣酱。只需一勺,加入熟油、葱花,蘸冬瓜、萝卜或是白肉,味道美不可言,极其佐餐。豆瓣做好后,母亲要分送许多亲戚朋友。前年,一位研究生朋友即将赴港留学,我赠与她一瓶母亲做的豆瓣酱,如此这般告知其吃法,回家后一试,果然美味,专诚打电话向我致谢。
郫县豆瓣可谓全国有名,家喻户晓,做菜时,母亲却偏爱用自己做的家常豆瓣,比如她的拿手菜——黄豆烧鸭、豆瓣鲫鱼,恰到好处地增添了黄豆和鲫鱼的鲜味,要比酱香浓郁的郫县豆瓣清淡、鲜美。川菜中的回锅肉、水煮肉片、魔芋烧鸭则非郫县豆瓣莫属。小时候,商店里卖的资阳临江寺金钩豆瓣也是一绝,用以下饭佐餐,浓香扑鼻。
今夏,母亲要做新的豆瓣酱了。我怀念舅舅在世、姨妈年轻时,我们三家比做豆瓣酱的老成都生活,那时候多么热闹、温暖和快乐,就像这红红的豆瓣酱,鲜美清香,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