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山东人叫拉呱,现在上海人叫拉讲。拉讲好比拉面,要扯得远,越远越谑。
北方人是“拉讲”的高手,奥拓的后窗贴着豪言壮语:“别看我的个子小,我的大哥叫奥迪。”奥拓与奥迪,天之涯,海之角,远开八只脚,浑身不搭界。其间距离,大于“王七的弟弟”——王八。
上海退休阿姨兜马路,恰遇老同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忽然飘下毛毛雨,甲拉着乙:“走,到车上去讲。”因为上海70岁以上的老人坐公交车,免费。
啥叫“拉讲”?拉着就讲!
拉讲有点像评弹里的“外插花”,没有主题,及时应景。拉讲的特征:夸张荒诞;结果:引爆笑声。参加朋友孩子的百日宴,席间推杯换盏,渐入高潮,朋友忽然站起来,感言:“一秒前,爸爸的儿子;一秒后,儿子的爸爸。”
我也开连锁茶馆,本钱源自我开的家教公司。中国第一个做家教的祖师爷是孔子,他之所以傲王侯、能自立,因为有叫“束脩”(腊肉:实物货币,免得周游列国不断换外币而跌价)的学费收益,他传授六门课程雅称“六艺”。我的茶馆也取名六艺,也算饮水思源,同时点明传承有序,扯虎皮,作大旗。茶馆是微社会,三教九流熙熙攘攘,社会闲杂人员是常客。一次,某搓麻将的,三缺一,约在茶馆大堂等,闲极无聊,开涮美女经理:“阿拉嘛,是个人精,五毒俱全,捺老板居然叫六艺,手艺比阿拉还多一门!”这当然是寻开心。这就叫拉讲。
拉讲的最佳空间:包房里、餐桌上。时下请侬吃饭,等于请侬吃药。首先,菜,不仅是农业产品,而且是农药产品;其次,油,未必头潽,往往几潽之余,甚至地沟油,不知第几潽。从某种意义上讲,赴宴,就是推脱不了的敷衍。所以我吃请,不在乎吃,而在乎听,来宾要会讲。先上几道冷幽默,相当于冷盆:“你知道熊瞎子的娘是咋死的?崩(笨)死的!你知道猪八戒的二姨咋死的?愁(丑)死的!”一问一答,自问自答。渐渐地,喝高了,拉讲变成瞎讲,牛皮越来越大,买卖也越吹越大,“在北京交朋友,到广州喝早茶,到杭州度周末,到欧洲过春节,在华尔街做生意……”还有买卖更悬的:“给地球贴瓷砖,给飞机挂倒档,给蚊子戴避孕套……”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888包间,海鲜席变牛蛙宴了——牛皮哄哄集中营。
我的赴宴原则,可以不带嘴巴,不能不带耳朵。酒席评价:不求好吃,但求好听。宴请最忌讳大堂,再精彩的拉讲,也散架了,好比一桶啤酒倒在一缸水里。尤其是婚礼,都是婚庆主持程式化的套话,没有朋友间的拉讲。参加婚礼,最佳姿:装聋作哑;最佳方式:迟到早退。
拉讲,与段子似是而非,与“三句半”则异曲同工,旧时有个拉讲:“充军到边防,见舅如见娘,两人同落泪———三行。”应该四行泪,其中一位独眼龙。换做我的朋友酒席上拉讲“名句”就是:“四官端正”——比五官缺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