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惯了米的人,大多对面食,不会有深情。比如江南人,细白好米喂大的那种,仿佛不会平白无故地想念面食想到肝肠寸断口水淋漓。家常食生活,顶多偶尔包顿饺子换换口味,已经算是相当繁冗隆重的面食了。江南人出远门久了,回家第一件要事,总是淘米煮饭,仔仔细细,吃一餐干净白米饭,一碗好饭落肚,端一盏龙井在手,嗯,归家的一粒心,算是妥帖放平。
虽也是这种米饭养大的江南人,偏我有问题,对养大我的米食,不够衷心,有二心而且浓郁,这里一字一句主动坦承了,我竟然,还深迷面食。迷到什么程度?迷到至少一年一度,千里迢迢奔去北方,一种接一种,狠狠吃够,才解忧。这点对米食的叛乱之心,是从哪里来的?默默思考了二十年,真真不堪琢磨。
春日远赴河南,中原的面食,想念了很久,总算是,亲亲密密亲炙了一回。
从郑州机场出来,堵堵堵堵堵堵,一路寸步难行堵到城中,已是午后两点,司机直接带去萧记烩面,连锁的名铺子,仿古桌椅,窗明几净。这个时刻,食客寥寥,极是安恬。羊肉烩面大大碗,重磅捧到面前。豫人的烩面,宽汤醇浓,滋味极厚,面条宽过手指,筋韧扎实,劲道浑猛。一大碗下肚,对这趟刚刚开始的旅行,仿佛是个欢喜行礼。烩面没什么卖相,滚滚的浓汤,粗楞的面。跟南方细柔清滑的精致阳春面,完全两个路数。那日整个店堂,除了我们,仅有一位本地食客,一位刚刚跑完马拉松的中年孤独男,心情沸腾地慢慢享受烩面。一眼一眼望过去,关于男人,关于面食,想想相当动人肺腑。
北方面食的另一个迷人,是面食之外,通常有形形色色的凉拌菜引人入胜。吃米饭的江南人,总是习惯热饭热菜相伴相随,即便是酷暑天气,亦不太会满桌子清一色尽是凉菜,总也要小炒两碗热菜才算乐胃吃饭。而北方面食之域,却颇多一碗热汤面食,伴随两三碟凉拌小菜的吃法。奇异的是,荤素无边,贵贱不分,好像任何食材,都可以牵来凉拌,而且,真是空灵简净,清爽好吃。
那日的萧记烩面,玻璃柜子里,满满的凉拌菜眼花缭乱横陈一地,让人纠结个半死。顶顶美貌,是一碟子凉拌黄瓜苗,小手指那么迷你的黄瓜苗,枝枝顶一朵艳致黄花,凉拌来,清爽脆甜,叹为观止。此后于豫中且行且食,吃过种种凉拌小菜,服务生人人和蔼,拿个盘子,按你的指点,一种一种地拼。红油莲菜,凉拌面筋,糖醋心里美,酸辣银条,等等。三四味凉拌菜,堆成如山一盘,客客气气收你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