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点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不是主菜,可有可无,不过一旦有了它,人生会发生变化,更丰富、更美满。以英文来说吧,desert是沙漠,多无趣的地方,可是再加一个s,不得了,马上变成美妙的dessert,甜点了。
所以甜点是那个看起来似乎微不足道的s,却能使沙漠都幸福起来。
我从小在甜点中长大,那时男孩似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在饥饿状态之中,搞得老妈很烦,有天她做包子,蒸了一堆的豆沙包,她对我说,肚子饿了就自己拿了吃。老妈是为了省麻烦,没想到造成她宝贝儿子日后“万劫不复”的人生。
那时有些邻居觉得我太爱甜食,对身体不好,老妈却说,没关系,爱吃甜的人有感情。哎,老妈为了宠儿子,竟然把感情都给出卖了。也因为老妈的这句话,使我直到今天,吃起甜点都振振有辞,我甚至受不了不吃甜点的人,他们竟然刻意忽视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份。
是的,豆沙包和肉包、菜包不同,它不是为了吃饱而存在,它属于游戏的一种,这是甜食最特别的地方,因此不会有人进餐厅这么点菜:先来两块起司蛋糕,再来个黑森林做主菜,至于汤呀,嗯,就酒酿圆子汤吧。
不过也不能没甜点,会少了最后的句点。
到了意大利,不能不吃提拉米苏;到了日本,没有红豆麻薯汤像话吗;去了法国,白白胖胖的舒芙蕾膨胀在小小的碗里面;至于在上海,煎八宝饭吃得浑身舒坦;到了北京,有拔丝;到了西班牙有冰淇淋。
有一年我去俄罗斯采访,当地的朋友请吃饭,他母亲在大雪中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买回来一块里肌肉烤了请客,也有鱼子酱,也有罗宋汤,最后我发现,没有甜点?
那天照样有甜点,饭后喝茶,俄方主人波瑞斯先生教我,要加很多糖在茶里,用小汤匙搅呀搅,果然,够甜。
长辈洛叔叔退休后住在台南,渐渐少了联络,去年我去看他,带了一个水果派,他见了,沉默许久才开口说:“大家都认为年纪大,不能吃甜的,其实想死我了。小张,你够意思,没忘记我的最爱。”
那天,在洛妈妈回到家之前,我和洛叔叔分掉整个派,并将盒子毁尸灭迹。配派的不是咖啡不是茶,是高粱,洛妈妈大骂:你们又喝酒!洛叔叔朝我猛眨眼睛。甜点,是种秘密。
甜点更是人生,充满了美好的记忆,于是当我在火车上、在巴士内,走在北海道的雪地、托斯卡尼的山间小道,无论气候如何,只要想起背包内的甜点,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意大利餐厅提供甜点的方式最豪迈,饭后经理会推个小车,或者端个大木盘,上面陈列了各种甜点走来说:“先生,要来块甜点吗?”
别的地方小气,但吃起甜点却绝对大方,不论才吞了几碗饭、几块牛排,都会兴奋跳起,用挣扎的心情去选择,再等着甜点装在白色盘子里,上面最好还浇了巧克力酱汁,旁边摆着一勺冰淇淋。对,这就叫做快乐。
有些人说甜点和正餐是由两个不同的胃来容纳,吃得再饱也能吃得下甜点。我则认为甜点和正餐根本属于不同的心情、不同的享受,唯有在吃甜点时,人才得到彻底的放松。
记得很清楚,有次在意大利托斯卡尼的山城圣吉米那诺吃晚饭,餐厅的名字叫“木勺”,每个客人都穿着整齐,很文雅,也有点闷,害我吃得有点不消化,饭后表情严肃的老板走来问要不要甜点,我直觉反应,马上点头说要,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老板朝我做了个鬼脸,等甜点上来,其他客人都发出“哇”的声音——好吧,我承认一个人叫两块蛋糕和两球冰淇淋有点过分——顿时餐厅的气氛快乐起来,每个人都重新抓起菜单埋头找甜点。
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或医生皱不皱眉头,我都坚定地认为,甜点代表了生命中,振奋人心的那部分。不信?去试试看。记得,只不过一个小小的s,却能融化沙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