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爱绍兴这块土地，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越中先贤，我们中国文化，我们中国民族的精神不能缺少了绍兴这块沃土。我热爱绍兴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我是一个老百姓，我只能用自己的感情来处理我的生活问题，是因为我的同事、好朋友、哥们张桂铭是绍兴子弟。他在生前做了无愧于父老乡亲，无愧于这块沃土的事业，很可惜，他去世了。他去世后，我一直心情不好。

　　今天，桂铭已经走了一年多，绍兴这一父母之邦没有忘记这个到上海闯荡的绍兴子弟，来做这样的展览。我想，桂铭老兄如果地下有知，他一定有所安慰。

　　桂铭是一个非常本真的人，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他了解绍兴的传统文化基础。绍兴是当代社会的一个缩影地。我这个人生活习惯比较随便，但是，这个展览，这个纪念活动，我是不能迟到的。我早上带了我的两个学生5点钟从家里出门，我们带着一份虔诚，一点温暖和朴素的友情，下决心一定不能迟到。可是接我的朋友不认识这里，在高楼大厦之间转了七八个圈，拖延甚久，所幸没有迟到。

　　我讲什么呢？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一位前辈，是我的忘年交，叫郑拾风。在旧中国，在抗日战争时期，是个铁骨铮铮的人，他与绍兴也有关系，他写过昆曲的《钗头凤》，我想起他。有一年，他在南京中央政府某报头版就论专栏的文章，因为直言论政出言不逊，得罪了当时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结果，这篇社论被取消了，被开了天窗，郑先生只写了一句话六个字：“今日无话可说”。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说话的自由，享受社会主义的伟大，包括经济带来的好处。

　　中国当代画家画得没有以前好，在卖画的价值上是享受了从中国有书画市场以来的最好的价格的，不得不看到中国的书画艺术在享受着种种超过它本身价值的种种物质待遇的时候，中国的书画艺术在另一个层面上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桂铭先生跨出了一步。我常常对他讲，你的画，就像你们的绍兴大板。我没有他画得好。但我是山东子弟，山东与绍兴也有点关系。所以，绍兴这个地方成了我们的精神寄托，尤其桂铭与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几十年前在他变法以前，我就关注他，我就觉得他的画将来可能为绍兴，为他自己，为说不清道不明的中国画带来另外的璀璨和光明。

　　他去世以前的二十年左右的时间，他的张派艺术的确得到了成功。我和他经常通电话，有大嫂为证。我们在电话里不谈钱，不谈名，不谈女人，我们谈画画，谈精神追求，谈谈怎样让艺术开出更加灿烂的花朵。

　　历史不会亏待真诚对待家乡父老，真诚对待宣纸的人。张桂铭就是这样的人。我相信张桂铭一定会使绍兴越中先贤传统后继有人。

　　我非常惋惜他的离开。对于先贤最好的纪念就是了解他，看懂他的意义。张桂铭是非常感性的人，他很坚强，但也有软弱的时候。

　　20多年前，我曾请他跟我去北京中国画院看望我的恩师叶浅予先生。我跟他说你就这样画，总有一天会得到承认。首先是得自己的承认，那些老板的承认是不重要的。金钱对于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的张桂铭已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张纸，在这张纸上的外化和外延。桂铭用他的生命证明了他会取得可能不大，但也不小的成功。

　　我曾经用我微薄的能力温暖过他。在从北京回来的飞机上，我做了一首诗，记得有一句话是，“君是今八大”，他听了吓一跳，说：“春彦，你开啥玩笑。”我这个人喜欢开玩笑，我说，你就是当代的八大。坐在飞机上，前面有个清洁袋，我喜欢画速写，笔永远带在身上。我就把清洁袋拿下来，把这句话写上，交给桂铭，我说：“我签上字，写好日期，你保存着。我对你有真正的认知。”这是真话。

　　有一天，和他在程十发家里，程十发是一个很具有才气的中国画家，但他的性格从他的画上表现出来，他没有张桂铭那种绍兴人的“憨腔”。我问程十发，你对桂铭新的艺术探索有什么指教，有什么看法，有什么决见，程十发说，他是“外星人”。我不知他是否肯定张桂铭的新探索，还是对此有保留意见，这都是正常的。

　　去年，大嫂带我们来参加展览。我曾经做过一首打油诗，来纪念我们尊敬的张桂铭大哥。最后一句，我表示忧虑，绍兴钞票太多了，张桂铭太少了。大概意思说，万家子弟尽雕虫，只可惜不是雕龙！

　　经济是不可以不重视的，但是精神也是不能软化的。今天举办张桂铭的画展，以及师友们对他的纪念画展，包含着大家对他的尊敬，对他的惋惜。

　　我相信，绍兴子弟张桂铭先生艺术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