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小学几年级开始,书包里放过一种黑橡胶制成的砚台和一锭学生墨,上写字课时拿出齐刷刷地磨,沾满墨污的手拿着几分钱一支的毛笔,按照描红簿上的颜体字,一个一个地描,这也算是书法的启蒙教育吧,后来写字课作业改写钢笔了,不知不觉把毛笔砚台都丢弃了。
再次拾起毛笔则是近十年的光景,对我而言,用毛笔写字好像是介于痛苦与快乐之间的一种游戏了,痛苦的是每次提起毛笔犹如千钧,手指全然不听使唤,写出的字个个死蛇僵蚓,虽已购置过法书名帖盘桓了数年,依然不成字。事实上精于书法者,半由功力、半由天分,既然自己天分不足,那玩玩写字的毛笔总行吧。
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这种乐事想必也是我的追求之一。书法本来就不是尽人能精,也不一定要人人都会写毛笔,毛笔式微已是不争的事实,我反倒更加钟爱起名家制作或名人订制的毛笔。
前人重笔因为它是传统书写工具,历来榜居文房之首,今人爱笔则出于赏毫兼赏管,明清遗留的旧笔遂成了收藏的古玩。
前日大雪,窝在了书房,望着案头琳琅的文玩,竟也心绪宁静愁意尽消,但凡有了名砚名纸和名墨,名笔是断不可少的,眼下数十款是我近年收集的李福寿、老周虎臣、李鼎和等民国笔庄和名匠徐葆三制作的佳笔,也有沈尹默、黄宾虹、冯超然等书画大家用过的毛笔,材质有竹木、牙管犀皮漆等。当中最有名的还数一支张大千用的“大风堂选毫”,说起这支笔也颇有来历,首先是张学良的遗物之一,得之于去年北京一家拍卖公司中的“定远斋”专场,成交价也超出一张“沪牌”的价格,而且是国画大师张大千自己定制的专用笔。大千先生在制笔用料方面十分讲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早年曾在国内一些知名笔庄定制画笔,中年后游历海外,主要在日本的“玉川堂”、“喜屋”和“高诚堂”几家定制毛笔,他最钟爱的还是“玉川堂”所制“山马笔”,它的笔毫采取的是生长在日本东北岩手、长野、九州岛山马的尾毛,其生长期横跨四季而极富弹力,因量少限产故特别的珍贵,大千即以“大风堂选毫”为名,专门定制从特大号至四号一批精良的长锋山马笔,并用此笔题了“锐齐健圆”、“得心应手”两块匾额赠与“玉川堂”,无疑给了“玉川堂”以最高褒奖,大千有时也拿此笔作为伴手礼馈赠台湾政要,张学良的那支毛笔想必就是大千所赠。
那时艺坛还广为传颂一段毛笔情缘的趣闻轶事,1964年张大千旅居巴西期间,曾委托朋友在英国某郡牧场从上千头黄牛的耳内采集到的一磅绒毛,带到东京的“玉川堂”、“高诚堂”和“喜屋”三家笔庄制成50支“牛毫笔”,命名为“艺坛主盟”,并赋诗一首:“雄狮百胜恣横行,执耳升坛众与盟。所向从来无劲敌,敢从纸上笑书生。”大千先生将这批笔除自用外,还寄赠包括毕加索在内的画坛故交谢稚柳等人,而赠给谢老的那对笔,竟辗转十年后方才到谢手,谢专为此赋诗:“十年风腕雾双眸,万里思牵到雀头。英气何堪揺五岳,墨痕无奈舞长矛。蛮笺放浪霞成绮,故服飘飖海狎鸥。休问巴山池上雨,白头去日苦方遒。”两支毛笔心系着两人的半世情义,一时传为佳话。
大千先生往往对自己秃废的毛笔采取集中埋葬处置的方法,在旅居巴西的“八德园”、美国的“环荜庵”两处园林中均筑有“笔冢”,取东坡“笔成冢,墨成池”之意,葬笔千支,经常踱步于“笔冢”前沉思,其对笔之敬、之爱、之痴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