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秋风薄薄一起,人的油腻心思便旺盛起来。清早床上睡醒,睁大眼睛,思念一枚滚锅里拎出来的脆嫩油胖的油条小姐。老城起居,有一个好,烧饼油条铺子,三步一间五步再一间。下楼,拐弯,对面就有。假日清晨,街上空旷静谧,行人寥落。细雨里走过拐弯的街口,忽然一句嘹亮的小号,珠圆玉润喷薄而出,于梧桐落叶清秋雨中,真真叫人灵魂出窍思忖不已。呆呆立在街口,一句一句听完,久久才明白,清空之中的小号,是哪里窜出来的。
吹小号的,是街口停着待客的一辆出租车,中年老司机坐在驾驶座上,辉煌吹出来的。见他一曲吹毕,清清小号,再接再厉,不费吹灰之力,又来一曲。我飞跑过去买油条,飞跑回来立在街边听,怀里抱着浑胖的油条小姐,生怕错过了如此的良辰美景。带着小号上街做生意,偏又不爱下车来吹,人家是自娱不是卖艺。这辈子,第一次听见,在出租车内吹奏小号。中年老司机一件微末白衬衣,身材轻肥,面目端详不清,不知前生是哪间乐团的首席?此时此刻看起来,本埠老司机比Chris Botti俊俏多了。江山人才,谢谢天。
之二,晃去苏州吃东西。新聚丰吃一下,清炒虾仁樱桃肉,一清一浓,都不错。至于最好,自然还是饭后那盅鸡头米,此物正当清秋时令,鲜俊无比,天下似乎唯有苏州人最懂这个。跟饭伴解释半天,就是芡实啦。饭伴瞠目,芡实?芡实不是打成粉吃的吗?
东晃西晃,看见桂花糖炒栗子的小铺子,糖炒栗子无甚稀奇,桂花二字,芬芳妖娆,断然迷住了我。晃过去,立在铺子跟前,一粒一粒剥来吃,油栗好吃,板栗差一皮,跟卖栗子的苏州老伯一句一句闲聊,栗子都是本地东山的,而且都切了一刀来炒,问他炒一斤栗子放多少糖多少桂花,就顾左右不肯告诉我,苏州老男人最会这种又软又精,棉花拳头一套一套的。友人看我那么旁若无人地吃,有点胆颤心惊,默默高举两张十元大钞在手里,怕人家老伯拍案生气把我扔出去。叫伊一起吃,反正没有旁的客人,人家一面孔正人君子,我们买回去吃好不好?白伊一眼,不好。糖炒栗子呢,就是立在铺子跟前,热腾腾刚出炉的,才可吃,拎回家,冷僵僵的,还有什么好吃的?友人叹气,你你你,你这个,是吃火锅。卖栗子的老伯一点没嫌弃我,一脸笑容看着我吃,吃完拍拍手,指着旁边堆成一山的栗子壳,问老伯,多少钱?人家很客气,半斤差不多了,给十块钱吧。出了苏州,糖炒栗子不知哪里还有桂花的?
再晃晃,太监弄口子上,看见一家卖菜的小铺子,门口放着一袋子新鲜的银杏白果,友人一边帮忙付钱一边问这个东西怎么吃,跟伊讲,煲鸡汤,滚白粥,炖雪蛤银耳,件件美好。然后忽然想起来,抬头问老板,你们苏州宁怎么吃?老板十分轻蔑地用眼角扫我一眼,铿锵答:炒虾仁。啧啧,完败给苏州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