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看人只看表面

　　“老先生，你好！老先生怎么称呼？”黄国杰向梅父伸过手去，顺势在左壁摆茶几的烟灰缸里搁上了雪茄。

　　“姓梅，小名南山。这是我小女。”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梅香。“梅老先生，阿拉宁波同乡。欢迎，欢迎！从宁波乡下来？”国杰问。“来上海已有年余了，说来惭愧，家境拮据，只租得一间小亭子间，就我和小女俩，小女平时住在学校里，不太回家，就我一个人过，这年头有个太平日子过就已经不错了。”黄国杰问梅老先生为什么不住宁波而来上海过如此困顿的生活呢？于是，梅南山将宁波老屋被炸，老夫人不幸罹难于日本兵的飞弹中，万般无奈之下才带着女儿来到上海的事一五一十地向黄国杰说了一遍。

　　黄国杰听完唏嘘不已，显出十分同情的面容。他对梅南山说，梅老先生与秀姑是亲戚，且是秀姑的姑丈，而秀姑是先父在的时候已经来我们家了，就像是家里人一样，所以梅老先生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跟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帮梅老先生的。

　　黄国杰的一席话令梅南山感动。说实话，梅南山初见黄国杰时对他并无好印象：趿鞋、挂表、雪茄，他的神气与打扮很容易联想到上海滩的白相人,但当他听了他的富有义气的话语后，他相信宁波人的一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梅南山蛰居小屋，不谙世面，心肠好，眼睛勿灵，看人只看表面，他只是听了黄国杰的话，才不知道黄国杰的色心呢。梅南山不知道这个眼前说话好听的人此时在想什么，特别是当他看到梅南山身边有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女儿时，会作如何想。黄国杰有一个正式的老婆杏芬，也有一个非正式的老婆曼丽，二房在他看来算什么，上海滩上三妻四妾多的是，他才“二”数，这个数似乎委屈了自己。今天他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贪色的涎水直往肚里咽。

　　正当黄国杰想入非非的时候，墙上那只黑色的红木钟哐哐哐地敲了11下。两人东拉西扯，似乎聊得很投机、热络，真的有点儿像从乡下来的亲戚似的。梅南山起身要告辞，却被黄国杰拦下。“午饭时候到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不，不，黄先生，饭不吃了。第一次上门又没有礼品，打搅你已经是蛮罪过的了。”“话怎么能这样说呢？看梅先生这副气度，不说是阿拉宁波人中的翘楚，至少也是……也是这个！”他边说边跷起了大拇指，他说：“能有你这样的老乡是我黄某人的骄傲，恐怕平时请也请不到的。”“黄先生，客气了。言过其实，言过其实。”梅南山双手一拱，作揖礼状。黄国杰再一次请梅南山坐回原处。

　　梅南山见黄国杰真意留他，心想也好，多与这位豪侠般的同乡多聊会也许从此能多一个朋友，在上海滩过日子多一个朋友总比没有朋友要好得多，不是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么？再说他今天来的主题还没有切入呢？一来他不好意思开口，二来聊的话题也符合两人的胃口，至于他来黄府找秀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呢。于是他顺着黄国杰的手势，梅南山复又坐下。

　　黄国杰让秀姑弄了一大桌宁波菜。“黄先生，你也太客气了，弄得有点像过年一样的。”梅南山说。“啥客气了，我们家里平时也是迭点菜，呒没大花头，阿拉宁波人吃来吃去就是迭些东西。”梅南山想：侬黄国杰说得倒轻松，天天能吃上这些，上海能有几家？国难当头，世局混乱，天下多少穷人连饭也吃不上，就说我自己连年战乱，家毁了，现在避居上海连女儿的学费也成了大问题，再下去房屋租金也要发生问题了。想到此，梅南山眼睛红润，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爸——”梅香见父亲伤感得像要落泪的样子，叫了他一声。“梅老先生，怎么叹气呀？阿有不顺心之事？”黄国杰问。梅南山这才如梦初醒，自知失态，不好意思地连连说：“没，没什么，喝了点酒，想起了死得冤的女儿她妈。”梅南山掩饰道。“唉，嫂夫人也是太惨了，这飞机真是瞎了眼的，连善良人也炸。”黄国杰安慰几句，借着酒兴滔滔不绝地说起麻将“盲打”的故事，说得梅香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