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崭新的巨轮下水后驶向大海，开启第一个航程，称谓首航。而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里也有首航。往事如新，时光却已掠过半个多世纪。

　　我的家乡奉贤区青村镇朱店村是远近闻名的富村大村。全村倚河两岸聚居的一百多户人家，几乎家家日子过得殷实。唯独我们这户外来人家，家徒四壁。就是这样，我父母依然穷兵黩武般教育大投资：大哥念县上寄宿高中，大姐二姐和我都背着书包上学。吞噬炒熟的米糠，是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充饥的“零食”。

　　“明天，你独自去闯闯吧!”晚上，父亲对我说。父母在队上劳动之余，自留田里栽种了十余垅韭菜，拿到镇上卖，换来我们的学费书费。4点不到，村子黑咕隆咚，我挑起担子，故意昂首挺胸地跨出门外，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8余里远的路，数日前跟父亲“见习”了一回，能记认。“路上当心啊！”母亲的嘱咐声，在夜的空气里颤抖。

　　田野空旷无际，我寒颤低头前行。远处野猫子怪叫，胆怯的心更紧揪起来。好一阵后，我稍稍抬头扫了一眼两侧的庄稼地，齐胸高的麦子、油菜，暗影重重。

　　父亲说风大不能过桥。可突然起风，眼前窄而陡高的护塘河桥，这座用六大块长条形巨石搁铺古石桥，十多级台阶，桥面上光秃秃。我头皮发麻，跨上桥刚走出两步，忽然被一阵风刮得打了个趔趄。“啊！”我迸发全力挺直身子，双手抓稳吊挂在扁担两头晃荡着的竹篮子，两条小腿打摆似地向前挪移着，下了桥，吁出长长一口气。

　　天有了一丝丝光亮，前头那个邻村的公墓地，相距百来米远。一个个圆锥形的小土坟堆，在杂树乱草丛生中被风吹得嗖嗖作响。“鬼……鬼是没有的！”心中说着为自己壮胆。一个人模样的黑影！我悚然向后急退两步，原来是棵小树。脚底绊磕上一块干泥巴，我“横竖横”向前踢出，“嘎嘎”，一只野鸟受惊从墓地的杂树间急疾飞起，厉声狂叫……我惊惧得两手按住担子急跑起来……

　　半个小时后，我赶到了青村镇上。天已大大放亮，街上的早市已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韭菜卖得很顺利，不长时间内全部卖完。

　　记得，我在 10、11 岁上这样的卖韭菜有十余次。

　　成人至今，我为追梦，念下五门专业的大学教材；当过国际海员，担任过远洋万吨轮副船长；作为记者时，所写新闻作品幸获得过全国性奖项；“下海”创办企业，产品成为全市同行业著名品牌……数十年来，如一匹战马抖擞长啸不息奔突，但总觉着自己是那个卖韭菜的小孩，身上便有一种奇异的永远通体勃发的力量。

　　我那人生的首航哟，不是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