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明媚,屋前池塘旁,一棵高高的皂荚树将斑斑驳驳的影子筛落到叶冠下的柴垛上。一个小男孩抬起头,望着枝叶间一串串扁豆似的弯荚儿,禁不住爬上柴垛,拿起一把斜靠着的耙子,朝头顶举去,谁知脚下一滑,从柴垛上滚落下来……
这是当年我在乡下舅婆婆家做客,偷偷避开大人眼睛去采摘皂荚时的情景。那一回,当舅婆婆听得“咕咚”一声,从屋里奔出来,见我正爬起身捂着额头时,惊慌得脸色都变白了:“没事吧,没事吧?”
如今,我也已鬓发斑白,但当年的这幅情景却依然清晰,犹在眼前。
我之所以要爬到柴垛上去采摘皂荚儿,是因为舅婆婆告诉我,这弯荚儿剥开后,可以用来像肥皂一样洗东西,而从我记事以来,皂荚的这一功能早就隐退,人们洗刷衣被鞋袜诸等物件,普遍用上了肥皂。
那时的肥皂仿佛是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长方形的身坯有寸把厚,颜色暗黄,相貌粗陋,但它极其实用。洗衣物时,先在水里浸泡过,然后摊在桌上或者擦板上,搽上肥皂,使劲用板刷刷,用双手搓,再用清水一遍一遍地过滤清爽,绞干了晾在竹竿上。肥皂带有碱性,女人们洗完一脚盆衣物后,双手常常被浸泡得起了褶,倘若是隆冬腊月的季节,寒风一吹,往往还会裂开口子。
但人们毫不计较这些缺憾,相反,他们对肥皂珍爱有加——曾经,在五花八门的“购物券”中,肥皂票赫然在列。因此,乡里人家用起肥皂来决不大手大脚。印象中最深的一件事,是我在读中学时,看到生产队开手扶拖拉机的阿根叔在打谷场上修完机头后,舍弃一旁的肥皂,只是抓起两把湿滋滋的黄泥来搽洗自己那双粘满油污的大手,而周而复始之下,居然真的把手洗干净了!后来,我在下乡务农时,也曾如此仿效过。
不过,现在还有谁这样做呢?许多城里城外的年轻人,恐怕连听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粗鄙的土办法呢!
如今,肥皂早已旧貌换新颜,再也不是那样愣头愣脑,灰不溜秋了。撇开造型、颜色、功能上的缤纷多样,就其香味来讲,也可谓风韵万千,典数不尽。而且,更主要的是,肥皂已经从固态延伸到液态、粉态。它们的分类越发精细。洗手有洗手液,清洁灶具有喷雾剂,洗衣物尤其不得了,棉布的、丝绸的、羊毛的……各用各的洗衣粉、洗涤剂,各有各的讲究,甚至讲究到干洗——那其实已经是肥皂从有形到无形的升华了。
没有人否认肥皂的变迁提高了我们生活的品位。然而,我还是常常会想起当年舅婆婆家门前的那棵皂荚树。也许,它曾赋予我们另外一种满足、快乐,源于我们对田园般生活的思念。
我的孙女快三周岁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带她找到一棵皂荚树,教她用皂荚来洗手,她一定会感到极其欢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