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这个地方,最重要最有名的鱼类,似乎应当是团头鲂,又名武昌鱼,它和我们熟悉的鳊鱼极为相像。鳊鱼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刺头多多,未免让人扫兴。然而,武汉的长江鮰鱼首屈一指,现在却不怎么广为人知。有一次我外出开会,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来自武汉的年轻朋友。我问他:你们那里的鮰鱼是不是很出名啊?他对我看了很长时间,显出一脸的茫然。我就明白事实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其主要原因,恐怕还是稀少(指野生长江鮰鱼)。现在既然采用人工繁殖,“物以稀为贵”这句金语便打了折扣。当然,虽说人工繁殖,武汉地界的和其他地方的毕竟有些不同,人们相信武汉的鮰鱼最好,自有他的理由。
有一个现象是我们想不到的。在上海的本帮餐馆里,长江鮰鱼是作为看家菜、招牌菜来推出的,如老正兴、德兴馆、老饭店、绿波廊、吴淞合兴馆等等。这就怪了,长江鮰鱼又不是上海的特产,何以反而声名昭著呢?
上海本帮餐馆里的长江鮰鱼,红烧最为大路。浓油赤酱,本是本帮独擅胜场。红烧鮰鱼之所以通行,盖因红烧能使长江鮰鱼最大限度地体现出膏润脂厚、肉嫩膘肥、皮红肚白、味甘汁稠的特点。说出来你别不信,这道红烧鮰鱼,做得最有回味的,竟然是以红汤面著称的德兴面馆。我每次去吃,总要再买一份打包回家,即使放入冰箱隔了一夜,次日微波炉一转,照样有滋有味。推想是由于鮰鱼胶原蛋白丰富的缘故,不怕勾芡“嘎”掉。
长江鮰鱼另一种烧法,即是白汁鮰鱼。用猪油、绍酒、清汤、葱段、姜片、白糖火腿丝、香菜末、胡椒粉与鮰鱼一起炖熬,至乳白色,卤黏质厚,异香扑鼻。此法以老半斋最为拿手。白汁鮰鱼,一般要有点运气才能吃到。奥妙在于一是白汁对于食材要求很高,无法日日供应;二是大菜师傅本事要大,处理精到,好比髹漆,清水难为,浑水易混,有可遇而不可求的意味。
鮰鱼身上有一样极有卖点的东西,是它腹部的鳔,特别丰厚,干制后称为鮰鱼肚,名贵之物。湖北石首市以“笔架鱼肚”(对着光源看,鱼肚干货外形和内在自然图形,就像当地的笔架山)闻名于世。由鮰鱼肚做成“蟹黄烩鱼肚”,是一道淮扬名菜。
鮰鱼的嘴唇部位丰满,应运而生了专吃的鮰鱼下巴的饭店——上海老饭店。
扬州狮子头想必许多人有所尝试,把鮰鱼肉斩成小块,与切小后的猪肉拿捏拌匀,做成肉圆,在炖盅清蒸,鲜美程度无以复加。国定东路黄兴路口一家川扬兼及的餐馆川渝汇做得极佳,不惮路远者,盍兴乎来。
当年唐鲁孙先生在武汉刘运榜酒楼吃到一席全鮰宴,煎、炸、炖、炒、蒸、汆、烩、熘无所不有,给他留下了“众香发越”的印象。惭愧,在下也是有所领略的。前两年,上海淮海路思南路口有一座大商场,楼上开着一家知名餐馆,不知怎么的就关张了,由一个经营其他业务而发了财的老板接盘。他的经营团队立志要把它做成上海滩最有特色的餐馆之一,主打“江团”(即长江鮰鱼。用江团的名字,以示正宗,和冒牌鮰鱼区别开来)牌。上海食文化研究会的顺发先生拉我去看看,果然有型有款一整桌“江团”。主其事者告诉我,这里的江团均空运自武汉,这是一般吃鮰鱼的地方不容易办到的。我也跟她说了一些感受,出了几个点子。有一天遇到顺发先生,问到这家餐馆,得知其竟然早就倒闭了,好像是经营团队和老板在理念上发生了冲突。本来上海人有一个地方还能够吃到闻名遐迩的江团,现在不存在了,我倒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前面说过,四川、贵州也是盛产鮰鱼的(四川的干烧鮰鱼比较出名),不过那里的人似乎不把它当回事(或许鮰鱼游到他们那里品质发生了变化)。通常鮰鱼被用来涮火锅,什么沸腾鱼、酸菜鱼之类。虽然各地口味不同,也有因地制宜的必要,但我总觉得委屈了鮰鱼,明珠难免有点暗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