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那时,家家户户的住房都不宽敞,像我们家,只有两间面积不超过十平方米的小房间,一个房间住着我的父母,另一个房间铺了两张床,一张床上睡两人,住着我们兄弟四个。
我10岁那年,家里从四川来了一个亲戚跟我父亲学做木匠,就住在我们家,作为兄弟中的老大,外出到邻居家搭铺,就非我莫属了。父亲跟我说:“你去张五爷家搭铺,他一个人,也算陪陪他。”
张五爷那时已经七十多岁,妻子早年去世,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他独自一人生活。
我第一次去张五爷家搭铺,他还没有睡下,坐在灯下抽烟。正在这时,石头也走了进来,说家里来了留宿的客人,要在张五爷家搭铺。石头与我同龄,是一个非常淘气的孩子。张五爷眼睛一亮,说:“去,你们两个小崽子先给我暖被窝。”我和石头钻进了被窝,等被窝里有了暖气,张五爷才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冻得我和石头全身都哆嗦了起来。这还不算,张五爷还把两只既臭又粗又冷的大脚丫搁在我和石头的肚子上。我和石头怎么肯受这个罪,用力把张五爷的脚往外推,张五爷生气了,说:“两个小崽子,再乱动把你们赶出门外喂野狗。这样好了,我给你们讲几个故事。”张五爷讲的都是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窗外的阴风怒吼着,一只猫怪叫着从瓦背上疾走而过,我和石头既想听故事又非常害怕,只好把张五爷的大脚越抱越紧,被窝里倒是特别的暖和。
这以后,张五爷的家就像磁石一样地吸引着我和石头,我们天天去张五爷家搭铺,家里图省事,张五爷也乐得有人陪。到了张五爷家,不用他说,我和石头就会首先上床,将冰冷的被窝焐得热热的,然后等张五爷上床。张五爷上床后,也不用他吩咐,我和石头一人抱着他的一只脚,把张五爷的脚焐得热热的。我家的生活条件比较差,因为吃不饱,睡觉时肚子经常饥得咕咕直叫,此后,只要石头来张五爷家搭铺,就会拿出花生、玉米、地瓜等东西给我和张五爷分享,一老二少三个人躺在床上,觉得分外的温暖和惬意。
不久,我和石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伙伴,我揭露了石头睡觉时老是磨牙齿的习惯,石头也披露了我睡觉时喜欢说梦话的爱好,说到这里,我们看着对方都会哈哈大笑起来。然而,我和石头谈论得最多的还是长大后做什么,石头说他长大后的梦想是参军,当一名军官;而我是想当一名作家。
那年腊月里的一天,我白天下河挑水时受了凉,到了晚上就发起了烧,刚开始,石头还特别高兴,说:“哇,你身上真温暖。”然后把棒冰一样的身子紧紧贴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石头叫了起来:“你身上怎么这么烫?”还在灯下抽烟的张五爷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是发高烧了。”然后吩咐石头用毛巾浸冷水敷在我的脖子、腋窝、腘窝等处给我降温。那一夜,石头一宿没睡,眼睛熬得红红的。第二天,我的烧全退了。
我和石头的友谊,现在依然在延续着。如今,石头回乡探亲,或者我出差经过石头所在的部队,我们从来都不住宾馆,会搭铺睡上一两个晚上,重温逝去的童年生活,从中感受一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