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大学生们都回家了。清晨5点，我从新居的后院，穿过虹梅南路，到华师大闵行校区大草坪散步的时候，只见孟宪承校长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大草坪东边。清晨草地上的露珠儿打湿了我的凉鞋。我走到孟校长面前，发现隔夜的小蜘蛛，在铜像上调皮地结网，亮晶晶的蛛丝儿蒙住了校长的脸。没有带餐巾纸，我用手抚摸草地上的露珠儿，然后抚摸校长的脸。几个来回，脸便洗好，校长好像高兴地笑了。

　　你啊，在即将离开人间的最后十年，就一直没有笑过。1951年，你创办并首任校长的华东师范大学，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创办的第一所师范大学。你提出了极其重要的办学方针：“师范教育是发展整个文化教育事业，提高全民族文化素质的基础；培养师资，提高教师的思想水平和学术水平，是办好教育的根本。”你对大学的任务作了极其精辟的论述：“大学是最高的学府，这不仅仅是因为在教育制度上它达到了最高一个阶段，尤其因为在人类运用它的智慧于真、善、美的探求上，在以这探求所获来谋文化和社会的向上发展上，它代表了人们最高的努力。大学的理想，实在就是含孕着人们关于文化和社会的最高理想。”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对于这样一位新中国极其缺少的教育家，却渐渐地让他变得有职无权。1957年，华师大的教授们在中央鼓励“大鸣大放”时，联名要求：“让孟校长有职有权，把学校办得更好。”你听说以后，竟然吓得视网膜脱落，从此沉默，再也不敢过问校务。这是我在你的孙子孟蔚彦的《孟氏南北沧桑录》中看到的。看到这一段，我感到特别悲哀。

　　你怎么胆小惊怕到如此程度呢？1923年，你接受卜舫济先生邀请，从伦敦大学回国，到圣约翰大学执教。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圣约翰大学竟然阻止学生参加反帝斗争。你毅然站出，带领17名教职员及553名学生愤然离校，自己创办光华大学。那时，你是多么勇敢！如此过了10年，“文革”开始的时候，孟校长立即自动停止领取工资，每天小心翼翼地搭乘公交车辆上班，主动到办公楼前拔草，处处向工农大众靠拢。于是，1967年夏天，45年前的今天，你闷闷不乐，整夜坐在阳台椅子上，昏迷过去，从此不再醒来。

　　45年过去了，中国知识分子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春天。我用露水反复抚摸着孟校长的铜像，晨风轻轻地吹来，我感觉到孟校长的微笑，我一边抚摸露水，一边抚摸铜像，情不自禁地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