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9: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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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1月08日 星期三 放大 缩小 默认   
小阿哥
姚锡娟
  姚锡娟

  小阿哥,是我的二哥。年轻时的小阿哥称得上是“英俊小生”,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子挺直,嘴唇丰润,饱满的天庭配上浓密的乌发,不少人都说他长得像京剧名角张君秋。

  他大我整整十岁,蛮喜欢和我这个小妹玩的。记得他十六七岁时,疯疯癫癫的,常用双手把我当杠铃那样高高横举起来,一边还大声喊着:“开心吗?怕吗?”我早已习惯了这个惊险动作,开心得咯咯直笑。他的这套功夫一直沿用到了他的侄甥辈、女儿和外孙女儿身上。小辈们躺在他那宽厚的手掌上笑着、叫着,而小阿哥又能像举重运动员那样憋足了劲儿坚持好一阵子,真是个长不老的大孩子啊!

  小阿哥念书是极聪明的。解放初期他高中毕业,一气儿报考了六个大学,文、理、工科样样俱全。这六个大学都录取了他,最后他选择了同济大学化学系。而当时他最舍不得的是放弃了北京大学历史系。我想如果他念文科的话,也一定很棒,因为他在初中三年级时就开始在上海大晚报、新民报等报刊上用笔名西皋公(戏稿公的谐音)撰写京剧戏评,读者都误以为他是一位老头儿,十七岁时他就用稿费买了生平第一块手表。

  他酷爱京戏,常常在家哇哇地“吼唱”。我是个跟屁虫,既跟着姐姐们去看越剧名角尹桂芳的戏,也跟着小阿哥在家“吼唱”京戏。当时他最喜欢“吼”的是一句“叫小番”,他“吼”一下,我也跟着“吼”一下。这也不是那么好“吼”的,因为“番”字是要翻一个嘎调吼出来的。

  他寻师访友自学几年能拉得一手好京胡。后来更由朋友陪他觐见京胡大师杨宝忠先生。杨先生说我早就注意这个青年了,他经常坐在第一排看我拉琴。1955年小阿哥终于如愿拜杨先生为师。他拉起京胡来眼睛微微闭起,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拿着琴弓的手疾徐有致地左右推拉,极其投入。直到现在,电视中的“空中剧院”一有名角演出,他便在电视机旁跟着为名角们操琴,乐此不疲。

  他喜欢搜集京戏和古典音乐唱片,“文革”中惹了麻烦。有一天小阿哥带着敲锣打鼓的人上家里来破“四旧”。听说小阿哥领着他们上阁楼,当着他们的面“自觉地”把一张张珍贵的唱片砸碎、踩烂……

  小阿哥学游泳,先从学理论开始,再进行陆上实践。他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一会儿做手臂动作,一会儿又俯卧着做双脚划水动作,热闹得很,全家人都笑他发神经。谁知过了不久,他向大家宣布已经下水了,继而又说他已经横渡黄浦江了!众人惊讶不已,那时的他已三十有七。

  小阿哥房间里的“乱”,大概可以挤入世界之“最”。他屋里没有一个抽屉是关严的;没有一件衣服是放平的;没有一个桌子椅子是空着的,全都堆放着报纸、杂志、钥匙、打火机、点心、药品……唯有挂在墙上的那几把京胡齐齐整整,不染一尘。

  他多次去日本、英国考察、开会,还担任团长兼翻译。出国前,他无时无刻不在练习会话。有一天他请我们下馆子,居然对着服务员也叽里咕噜讲起英语来了,还讲一句翻译一句,弄得大家啼笑皆非。不过出国的时候,他还真能用英、日两国语言与欧亚美洲同行进行答辩和交流。

  小阿哥是情感浓烈的人。当年,他的爱女去美国留学,他心中十分不舍,别人说这是好事,他却说:“有什么好,不就是洋插队吗?”去机场送别女儿后,他打电话给妈妈,在公用电话间就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二嫂也去了女儿那里,小阿哥依然供职上海。有一年,小阿哥遇到车祸,股骨头受伤,之后更要拄杖而行。次年夏天,他女儿回国探亲,六兄妹聚在一起共度欢乐时光。席中,小阿哥不仅同女儿合唱了歌曲,还以他的保留节目《甘洒热血写春秋》压轴,聚会便在杨子荣的“哈哈哈……”声中落下帷幕。那晚,小阿哥的精神好得惊人,个中原因不言而喻,女儿是他生命中的“核能”。

  作为一个卓有成就的教授级高工,退休前他还去学习针灸推拿。他告诉我每次考试都得一百分,以三十“公岁”的高龄成为班上的尖子。那天晚上,小阿哥来看妈妈,他说头有点痛,坐一会儿就得回去复习功课,明天考试还要得一百分。我叹了口气说:“小阿哥,何必这么认真,次次都要得一百分呢?”他一下子就叫起来:“那怎么行,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我们老家的楼梯是木板的,虽不宽敞明亮,但我们兄妹几个闭着眼睛都能把它走完,并且每个人走楼梯的节奏都各有特色。小阿哥的脚步声是惊天动地的,开始像密集的锣鼓点,到最后小拐弯的那三级也绝不轻描淡写,照样咚咚咚跺得山响。一听这重重的脚步声,妈妈总要拍拍胸口:“喔唷,吓一跳!”妈妈搬家后,楼梯是水泥板的,再也传递不出脚步的信息。但每次小阿哥进门,依然匆匆、重重。那晚,他拿了几条平脚裤进来,叫着我的小名说:“裤腰带断了好几次,接得不能再接,想换条新的,不知该怎么穿进去。”我拿起一个大发卡,三下两下就穿好了一条。小阿哥边看边叫起来:“会了,会了,比烧饭还容易,这条我自己来。”看着头发日益稀疏的小阿哥在灯下认真穿裤腰带的模样,不知怎么,我突然鼻子一酸……

  嗨,真是叫人又爱又“恨”的小阿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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