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作为她的长子没有每天想到她。但是自去年端午节的晚上,久病的母亲默默走了的这些日子里,每天我眼前常会晃出母亲的身形。母亲不识字,却用她勤劳善良的一生为我们书写着爱。
我读小学一年级时正值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农村青黄不接时,家中经常断粮。有一天放学回家吃午饭,母亲做的是杂粮稀饭,面孔对着碗可以照见影子,我端起碗插进筷子,发现稀饭里还有一个像月饼大小的杂粮面疙瘩,在那时这可是顶饿的硬食。我侧目看旁边4岁的妹妹碗里却没有,母亲说:“你大哥要上学,念书要费劲的。”那时我不满7岁,许多道理还不懂,隐约中感觉到母亲对我的期望。
读高中时,我住读镇上的中学,每月6元钱伙食,每天半市斤饭票,十五六岁的年纪,每天感受的就是饿。为了八口之家的生活,母亲起早贪黑加工制作豆腐让父亲走村串户去卖,赚不了什么钱,但可留下豆腐渣糊口。知道我每周六晚从学校回家,母亲一定会从父亲早上出门时的豆腐挑子上切下一块豆腐留着。所以,每周回家的晚饭,母亲做的煎卤水豆腐是我少年时最期待的美味。从此,这成了我一生饮食最爱的同时,也是我想念母亲最温馨的时刻。
母亲40岁之前从未出过远门。上海,在她过去的生活里可是从没想到能去一次。此时,我在上海当兵已是第4个年头了。我放弃三年服役期满可以享用的一次探亲假,写信让母亲来上海。1976年元旦后的一天晚上,我在上海老北站接到了母亲和小弟正轩。思念中母子相见的喜悦难以言表。都市的喧嚣与乡村的宁静反差之大让母亲有些诚惶。在上海的日子里,我陪母亲游览景点。母亲不完全清楚静安寺、南京路、外滩在上海的分量,也不完全明白苏州河、黄浦江和外白渡桥在上海的特殊位置,她在心底里非常高兴和满足的是平生第一次儿子带着她在上海玩。在南京西路上海东风照相馆,我和母亲、小弟合影留念,照片中母亲的笑容是多么宽慰,以致很多年后母亲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说,这是她第一次照相,话语中透出别样的幸福和满足。
一代奇才李叔同说过,20岁至26岁之间这五六年,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这时候他携妻子幼儿与早寡的母亲在上海。而他“最幸福的时候”却因母亲的早逝戛然而止。他对学生丰子恺说,母亲一死,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就是不断的悲哀与忧愁,一直到出家。我们也许感受不到弘一大师对母亲挚爱的深度,但我感同身受的是母亲走了,那曾令人魂牵梦萦的家也就没了。虽然我早已在上海有了个温暖的小家,我仍会在每天面对桌上丰盛的饭菜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在那个艰困年代的锅台上、油灯下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因为,母爱是伴随我们每个人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