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北乡间老家红旗社那地方,家家的餐桌上都有大酱,大人小孩都喜欢吃。我家的大酱由母亲一个人来做,她做的大酱咸淡相宜,色鲜味正,喷发着浓浓的清香。吃着母亲的大酱,就感佩母亲的勤劳、善良,更品不够母亲掌控的家庭生活和母爱的那种绵长浓厚的味道。
每年刚进冬月,母亲就从仓房里背来一面袋的黄豆。放在簸箕里,左磆碌右扒拉,挑选出满满一大盆饱满溜圆的豆粒。她用水把黄豆冲洗得露出亮光以后,放进铁锅里加水烀煮,待黏稠、熟透、见绛红色时,母亲便拿起木制的酱杵子开始捣碎黄豆了。她脱掉外套,用力拿酱杵子碾压热锅里的豆粒,一下一下,没多一会儿额头就沁出汗珠了。母亲让我不时给她擦汗,她不许有一滴汗落进豆子里,怕做出的大酱走味。满锅的黄豆全都捣碎了,看干稀相宜黏稠均匀,母亲就在锅台旁放一张桌子,一瓢瓢掏出黏糊糊的黄豆,在桌子上做出长长方方、绵绵软软的酱块子。刚刚干透,母亲就拿牛皮纸把每一个酱块子包裹起来,干净平整。然后,把这些酱块子分别放在梁柁上和屋墙旁,存放晾干,自然发酵。
转过年开春,天一天比一天暖和,小草露绿了。母亲把窗外空了一冬用小木条夹成的酱栏子收拾干净,搬进去用了多年的大酱缸。酱栏前,母亲打开所有的酱块子,让风吹让阳光照射两个中午,这叫风晒除菌。正是农历四月初八那天,母亲早早烧开一大锅清水,一勺勺撒进食盐,水凉透了盐匀了便灌进缸里。母亲砸开酱块子,又掰成一个个小圪垯,轻轻慢慢地放进盐水中。这时候,母亲总是念叨那老掉牙的民谣:下大酱,好日光,家里家外暖洋洋;大酱香,细品尝,家味美好日子长……酱圪垯在盐水里刚刚溶解,她就铺苫纱布扣上铁皮盖封缸。白天掀掉铁皮盖,在阳光的照耀下,母亲拿着酱耙子一遍又一遍地打耙,不但促进发酵而且搅进阳光的味道。晚间扣严铁皮盖,继续焖酱,更重要的是防止下雨漏进雨水。母亲说如果缸里漏进雨水,大酱就会生蛆的。母亲天天这样忙活着大酱,到四月底时,大酱终于在庄稼院里飘香了。
新做的大酱咸鲜醇厚,用来蘸葱蘸黄瓜蘸萝卜吃,既脆生又清香,满口生津。母亲还换着做鸡蛋酱、韭菜酱、辣椒酱、清蒸酱、喇蛄酱、肉酱、鱼酱……花样翻新,绵润喷香,可称乡间美味。而含有母亲辛劳、心事那种浓浓的味道,真的叫人难忘叫人怎么也品不够。端午节后,园田里的青菜大喷下来了,母亲就用大酱腌黄瓜、辣椒、豆角、芹菜、鬼子姜。这种咸菜嫩嫩脆、色泽好、味鲜美,可下饭,也是下酒菜。母亲常叫我们这些孩子给左邻右舍送些大酱咸菜,谁吃了都说好,都感谢母亲。
乡间老家的大酱,本土本色,像农家朴朴实实的生活,情味浓浓。我离开老家好多年了,最想的还是母亲的大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