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个外国老头向他招手
平心而论,洋人样子固然怪诞,但是他们的本事确实高出中国人一筹。这种本事,不仅体现在做生意上,而且,在制造业、建筑业、航海业甚至于军事方面。小时候章承德就听说,他出世的辰光,西洋人——宁波人称之为红毛人——开着大兵船来打镇海关。仅仅二三千个洋人,硬是打败了几万清兵。结果,朝廷被迫赔了几百万两白银,还把宁波辟为洋人的通商口岸。
承德与彼得罗先生结识是在一个夏天闷热的午后。那天中午,承德把舢板停泊在外滩小码头附近一个阴凉地方,掏出《英话注本》专心致志学习英语。这本《英话注本》是他学生意的师傅送他的,里面用宁波话注释了一些日常英语读音。靠这本书学习,章承德可以与洋人进行简单的对话,尽管他的英语说得很不准确,被上海人称作洋泾浜英语,但是只要外国人能够听懂,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哈罗,你,过来!”突然,章承德听到有人喊他。一抬头,看见有一位外国老头满头大汗站在小码头上向他招手。
“哈罗,好嘟嘟!”章承德微笑着操着蹩脚的洋泾浜英语打招呼,请外国人上他的舢板。
“你,把我送到那边,要快的!我,给你一块‘麦内’(钱)!”外国人指着停泊在江面上的轮船焦急道。章承德听懂了,他脸上一阵惊喜:这个外国老头居然愿出一块大洋船资。摇了几个月舢板,章承德还没有遇上出手这样大方阔绰的客人。“欧开(OK)!”章承德高兴地应了一声,上前扶外国老头上舢板。
外国老头脸色红红的,满是胡须的脸上那个酒糟鼻子特别扎眼,就像所有中国人看洋人,他猜不出酒糟鼻子的年龄有多大。酒糟鼻子就是章承德遇上的贵人彼得罗先生。彼得罗先生看上去很谦和,上了舢板以后,连说了多句“烧累(对不起),三颗油(谢谢)”,似乎大热天正午让章承德摇船送他,很过意不去。发现章承德懂他说的话,彼得罗先生惊奇问:“你,会英语?”“喏喏(不不)。”章承德赶紧摇头否认,他那几句洋泾浜外国话,咋算懂英语。
彼得罗先生看到那本《英话注本》,他翻看了几页,对章承德跷起大拇指道:“你,好的,有记(志)气啊!”
说话间,舢板就到了轮船舷梯旁,彼得罗先生赶紧上船,他对章承德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很快的,一块麦内,等一下给你。”“欧开!”章承德高兴答应了一声,把舢板缆绳系在舷梯上。他觉得今天运气好极了。入夏以后,他几个同乡舢板夫中午都不愿意等客,回家困午觉去了。这难怪他们,宁波人有句老话,好汉不赚六月钿,何况大热天中午,通常没有一个客人,还不如回家困觉。
章承德中午不回去困午觉,赚钱倒在次之,主要是中午没有客人,他正好可以对照《英话注本》学习英语。一连十天,他中午一个生意都没有接到。不过他并不生气,因为他借这段时间学习,又掌握了很多外国话。他咋也想不到,今天运气那么好,一个中午居然可以赚到一块大洋。
彼得罗先生很快下来了,踏上舢板,他马上掏出一块大洋给章承德:“快,快快地回去!”他的手指向来时的小码头。章承德连忙解开缆绳,把舢板摇得飞快。这时,江面上突然起风了。“糟糕,要下雷雨了。”章承德一急,把舢板摇得更快了。但还是晚了,快到码头边上,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来了。舢板还没完全靠上码头,彼得罗先生抱头就往岸上冲,哪料到小舢板呼啦摇晃了一下,彼得罗先生一个踉跄,人倒是没有掉落到江中,可是夹在腋下的皮包却掉进了江里——“哎,麻爱摆格(我的包)!麻爱摆格!”彼得罗先生着急地大叫。
承德一看不好,急忙用船桨去捞皮包,可是这辰光江水流急,皮包很快漂远了,且渐渐沉了下去。“天哪!快捞我的皮包!快快!”彼得罗先生急得捶胸顿足,全然顾不上暴雨倾盆大声喊。承德看彼得罗先生急得要发疯了,他想也没想,一个猛子扎到江中,朝皮包沉下去的地方游去。承德在暴雨中的江里扎上扎下,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但是江流水急,又加上暴雨倾盆,哪里有皮包的影子。彼得罗先生看承德已经筋疲力尽,他怕承德出事,就叫承德上来,不要捞了。承德上岸,看到彼得罗先生被淋得像落汤鸡,于是对彼得罗先生说:您先回去换衣服吧,待会我再捞一会儿,捞上来会给您保管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