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深秋日子，清晨起来，没有秋高气爽，没有乾坤朗朗，有的，是铺天阴霾。阴险的阴，阴湿的阴，阴鸷的阴，阴翳礼赞的阴。遇见这种日子，十分鸵鸟地，一早拉起闷厚窗帘，点起通房黄澄澄的灯火，人造满堂温暖干燥。与天斗，不是我的兴趣。

　　不过这种天气，出门还是照样要出的，穿好衣裙，给自己一点香水，阴霾天气出门，这是规定动作，算是我对乌苏天气的一腔幽怨。

　　去买水果。常去的，新疆男人开的水果铺子，这个季节，苹果美貌，各色干果亦饱满，他家还置个炉子，热气腾腾地，烤馕。这些东西，件件让我爱到心软。掌柜的中年新疆男，跟我半熟，懒洋洋慢吞吞岁月无边地，帮我拣苹果，拣无花果干，拣杏干，拣和田核桃，一边拣，一边不停手地，递给我吃这个吃那个，然后就蹙着他的两条维吾尔浓眉，眯着一对维吾尔眼珠子，跟我叹，这是哪里来的，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我从瓜果里抬头，一思忖，跟伊讲，是我身上的香水味。中年新疆男恍然长叹，眼光悠远弥漫，陶醉得活生生的。看着伊的表情，我一下子丢下了手中所有的瓜果，中年男人这种纯粹的直抒胸臆，毫不掩饰的沉醉享受，蓦然撞见，甚是牵动肺腑。通常多见的中年，不过是城府深邃，不过是婉转试探，不过是暗自发力，不过是指东打西。半辈子，难遇一次直指人心。想不到，竟于此时此地，完美邂逅。

　　之二，包子要去考试，清早七点要到学校。隔夜前夕，千万遍地催小人快快快快上床睡觉觉。好容易睡下了，却在枕上跟我讲，妈咪，明天给我带个手表去学校，考试要看时间的。这个真是，晴天霹雳。一下子，我的头就巨大了。家里手表一大把，都是久远没用过了，此时此刻，上街买都没可能了。小人平日看时间，拿惯了手机，而考试，是不准带手机的。

　　一团乱麻地，跟自己团团转，忽然想起，还好，我有优质芳邻。

　　厚颜去敲隔壁的门，伊家男人满面困惑地出来应门，半夜三更的，上回求感冒药，这回不知又要干什么。我立在人家玄关里，啰里啰嗦，低眉苦脸地把案情陈述了一遍，然后就问，侬屋里有手表吗？男人听完，推推眼镜，铿锵答，有的。侬等歇，我拿我太太的给你好了。闻言，我揉揉自己心口，松了一口气。男人转了一圈回来玄关，拿给我一枚。低头一看，腰细了，阿曼尼女表。立刻扭捏起来，这么贵重的手表，给小人带去考试，这个有点，这个有点，以下省略号三串。我的芳邻搓着手，笑容可掬地，拿去拿去。

　　回屋，拿枚软帕包了手表，放进包子的铅笔袋里。这便安心了，可以睡了，偏偏没了睡意。夜深人静里，精神抖擞的，双目圆睁，坐在灯下，发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