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大批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奔向全国各地的农村插队务农,一股几千人的滚滚洪流也涌向了黑龙江。我们一部分干部也随同前去,一是照料知青的生活、劳动,一是自身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忘不了,那成千上百垧地黑土地无边无垠,每天出工就要走上好几里地,贫下中农队长李喜庭高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歌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跟着他,我们忘记了疲劳,忘记了艰难,一到地里,就嚓嚓地干起活来。中午没法回去吃饭的,每人发几个窝窝头,一根大葱,坐在泥地上,就狼吞吐虎咽地吃将起来。忘不了,盛夏的8月,麦收大忙季节,男劳动力在前面挥着钐刀,麦子一片片倒下,我们女的就紧跟在后面“捆个子”。我体力较弱,捆的个子常常散把,贫下中农走到跟前,手把手地教,当我逐渐熟练了的时候,那个高兴劲儿现在想想还回味无穷。忘不了,零下十几度的寒冬腊月,我们和知青、和老乡一起收割带着冰棱的黄豆,手冻得完全麻木了,弯着的腰也直不起,可那长长的天垄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又是老乡手把手地教我们收割那带着刺芒的黄豆,他们一边教,一边还疼惜地说:“大城市来的干部,大城市来的知青,真吃得起苦,真是不易啊!”每每这时,一股暖流就涌遍了我们的全身,什么艰难困苦都被抛到了脑后。
三十年后的1999年,黑龙江爱辉县的知青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了知青联谊会,头一件事,就是组织了一个130多人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回访“第二故乡”。对黑土的亲人们的思念使我和爱人老赵也报名参加了这个队伍。我们不是知青,但我们和知青有着割不断的情缘。我们惦记着老乡,他们作为“第二故乡”的亲人在我们心中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我们走进村里,寻找当年居住过的茅屋,收工回来每每要提水的老井,可是这些已经没有踪迹,它们似一幅鲜明的图画,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队里盖起了成片的砖瓦房,自来水接进了每个农户的家里,彩电、冰箱、电话,大部分农户家也都有了。收割麦子、黄豆也不再靠钐刀、镰刀,一个庞然大物叶尼塞联合收割机,正好停在当年的车马队长孙春山的家门口。孙队长当年28岁,英姿飒爽,他掌管着爱辉二队的30匹马。北方地多,一个生产队就有300多垧地,每垧15亩,相当于四五千亩,春耕秋收,哪样离得开车和马呢?当年春山驾驭着套犁的马,随着他的一声声吆喝,黑土地翻起了千顷波涛。他的威武,他的英姿,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现在他有58岁了,三十年不见,也显老了。他的二子二女都已长大成人。春山向我们介绍他的二子孙伟平,他今年35岁,我1974年离开队里返城的时候,他才10岁,我们对他没啥印象。现在他是村里(现在爱辉二队叫北举村)的联合收割机手。8月份正是麦收大忙季节,他驾驭着叶尼塞联合收割机,一天要收割15垧地,也就是200多亩,收割、脱粒一次完成,再也不需要挥钐刀、捆个子这样的艰苦劳动了。村民们的场院里,都堆着金烂烂的小山般的麦子。据春山介绍,当年的麦子产量每垧地是2000来斤,自1987年土地承包到户后,各家精耕细作,加上科学种田,现在每垧地的产量是7000多斤,翻了好几番。从孙春山到他的儿子孙伟平,从一个车马队长到一个联合收割机手,我们看到了社会的进步、发展,农村的进步、发展,它是我们国家改革开放后经济巨大变化的一个缩影。在春山家,他们款待我们吃了午饭。饭后,我和知青们都兴致勃勃地爬上叶尼塞联合收割机,我坐在驾驶室内转动方向盘拍照留念。
如今,每当新年到来的时候,我和我爱人老赵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给“第二故乡”黑龙江爱辉的乡亲们打电话,送去远方的祝福。我总是先拨通“0456”的区号,接着一家一家地拨,春山家的、张桂丽家的、臧大叔家的……臧大叔是给我们爱辉二队五六十号青年做饭的大叔,知青的安居、成长,不知耗掉了他多少心血。因为某些原因,当我们无法打电话时,我在心里默默祝福:黑土地上曾经同甘共苦的乡亲们!我们在遥远的黄浦江东边祝福你们,祝你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