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话，安顺路虽然短，听着鸟叫，倒是能逛上好几个小时。不过贴对小区正门的报亭，老是锁着。只好朝东过条宽马路，走个五分钟，另觅一家。人家就很巴结，六点半早早的，夫妻两个，在那里搬报纸，和送《上海周末》的跷脚相骂，顺带骂电瓶车，骂给超市送带鱼、小黄鱼的卡车。看见手托全家咖啡的我，赶紧收起怒容，笑嘻嘻说早早，《围棋天地》来了，还有《芭莎艺术》《收藏家》都到了。

　　我掏钱，顺便抱怨，说贤伉俪好勤快，鄙小区门口这个，阿是不想做了？不晓得为了什么，去十趟八趟关张。老板娘在小冰柜里排东北大板，说，哦你不晓得，那家啊，男人刚死了，作孽来，老太婆看店，经常来来就不来了。本来退休两夫妻蛮好，牵只白狗，小是小来胖是胖。哦这样啊，我听着，看五花六花的各色封面，咖啡泼在外套上。

　　过了几天，买早饭，老规矩，喜士多带四瓶福佳白啤，具体辰光忘了，约莫早高峰刚刚过去，咦，孤孀的报亭开门了。

　　老太从头到脚，都是黑的。照寻常上海女人的保养水准，七十不到，长长一张苦脸，黑眼圈上下的皮肤都很粗，皱纹也多，有看没看的，目光虚笼着街，似乎所有封面，连《男人装》都快要跟着她一起变成黑白的。我说阿姨好，记得你有一个狗呢，白的，小白，西路，胖嘟嘟好白相来，一直笃在那边角落。她摇摇头，跑特啦，老头子一死，狗也没方向。我昏头六冲，也顾及不到狗去了哪里，后来出去寻，哪能寻得转来。她慢慢地，一板一眼讲，眼神更加黯淡，说老头死了以后，先生你说，这个摊子，开着有啥意思呢。

　　我连忙搭腔，有意思有意思，噶好的东方书报亭，几何便当。阿姨我要《视觉》《芭莎》《芭莎艺术》《新视线》《围棋天地》《收藏家》，还有《国家地理杂志》和《宠物》，不要猫要狗的那本。然后我说买一百的充值卡，中国移动，还要一根东北大板，对，就是污浆颜色的那根。拿着找的零钱，我盯着她眼睛说阿姨，侬保重，一个人更加要保重，我也是一个人，每天夜里就只好对着狗说说话，要是能把狗寻回来，最好，或者还可以再养一个。

　　她不讲好，也不讲不好，只是用力道谢，谢谢先生你啊，谢谢。眼圈更加黑而且紫了。过几天我又路过，看见进出报亭的铁皮门槛上，搭着两只小爪子，生出头来东张西望，狗呐。跑过去问，原来是邻居的狗，牵来闲话，就不愿意走，邻居说在店里放一会儿。狗看看我，摇摇尾巴，缩到原来走丢的那只狗惯常趴着的地方，趴着去了。我又挑了几本杂志，连《飞碟探索》和《奥秘》都要。付钱，说谢谢。她抬起头，瞎讲，要谢谢侬。

　　这么说来，也要一年多了吧，来来往往就这点事儿，只要报亭开着，我一定要去买点什么，问候下，聊几句天，逗逗脚底下这只邻居送的白狗。

　　昨天很热，虽然只有仲春，却要毛三十度，垂丝海棠紧接着白茶花，开得铺天盖地，到处都是割完草的气息。我走出小区，看见报亭里狗依旧趴在门槛上，呼哧呼哧吐粉红小舌头，老太太胖了些，好看多了，穿着花衬衫在打中觉，头沉倒在报纸上。看样子，以后没有买《飞碟探索》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