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的雪松下经常可见一位身穿旧军装,坐着小板凳手持榔头或钳子修鞋补伞或为自行车打气补胎的老人。周围的居民都熟悉他,见了总要打声招呼:“老革命!又做好事呢。”
老革命姓任,是我的邻居,也是楼组长。邻居们知道他是抗战时的老革命,离休前是厂长,但照面时都不叫他老厂长,而是叫他老革命或老八路。他要么淡然一笑,要么回上一句:“整天闲在家里,还革什么命嘛。”其实,他比我们这些上班族还要忙,不仅要忙居委会的事,邻居们的水电费他也要帮忙收缴。所以小区宣传栏的光荣榜上经常有他的名字。有天,我见宣传栏里有张“好党员”事迹表,十个项目中他的名字占了八项,其中为民服务、治安巡逻、灾区捐款、青年帮教和关心下一代等项目均排第一。尤其是星期天,他常常会整天坐在雪松下摆摊为大家做好事。一天早上,他的老爱人和女儿女婿们共同阻止他下楼摆摊。可他说:“咱当兵出身,没啥手艺。为大家修修补补既是做好事,又能锻炼消遣,有啥不好呢?”看他一脸的认真,老爱人只好无奈摇摇头说:“有人叫你老皮匠了。”他粲然一笑说:“皮匠好呀,那算是手艺人了。”说完又提起工具箱下楼了。
虽然我们知道他是老革命,但从未听他显摆过自己的革命功绩。有次,厂里的退管会书记领着一个记者上门要采访他打仗的故事,他却借故回避。望着记者期待的目光,他郑重地握住记者的手说:“一提过去就难受,从打日本到新中国成立后去朝鲜,许多战友都牺牲了,我是真怕再提及那些场面呀。”还有一次是宣传部门要拍摄他离休后关心小区精神文明建设的片断,结果也被他婉言谢绝。而我有幸了解他的革命经历则是一次偶然。那是一个夕阳通红的傍晚,老革命正巧一人在家。他见我在门口闲着,就叫我去他家下棋。我欣然应允。可我们摆开棋子时却少了一颗棋子。他瞅瞅地上没有,便拉开五斗橱抽屉找棋子。当我起身想帮他一起寻找时,忽然眼前一亮,凑近一看却是几枚各种星状的奖章和三枚光亮夺目的勋章。此刻,惊喜的我轻轻拿起沉甸甸的勋章仔细端详着,其中有红星照耀着金色延安宝塔山的三级独立自由勋章;红星照耀着金色天安门城楼的三级解放勋章和雕有和平鸽的抗美援朝和平勋章。我抚摸着手中的勋章,敬佩之中恳求他说说打仗的故事。于是,他沉思了片刻简简单单地告诉我说,那年村里来了一支叫八路军的队伍,说是穷人的队伍,还专门打日本鬼子。队伍出发时,他扔下割草的箩筐跟着走了。第二天就穿上了臂膀上缝有一块布牌子的蓝灰色粗布军装,那时只认识布牌上的一个“八”字。没几天就发到了一支长枪,跟着连长四处游击打鬼子。不久的一次战斗中冒着鬼子的机枪扫射硬是把两颗手榴弹扔进了鬼子的炮楼而立了大功……后来,他又去抗美援朝……或许是战争的残酷和失去战友的痛苦吧,他似乎不愿再回忆那些惨烈的战斗情景,但他小心翼翼收起一枚枚勋章和奖章,这已分明透露出对牺牲了的战友们的无限怀念,又好像默默地说着,战争已经过去,和平更要珍惜。
今天,我的老八路邻居已远去了,但他的勋章依然光泽耀眼,小区门口的雪松也愈加葱郁挺拔,仿佛就是他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