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沈浮很有文学天赋

　　导演室不属于艺术处，而是直属局领导。根据领导安排，导演室每周六上午政治学习，周三下午业务学习，讨论刚观摩的好影片。如果，有哪个导演接到拍电影的任务了，大家就一起为他出点子。这个时候，所有导演都会来参加，真是“群贤毕集”，更像是“群英会”，一个个“金点子”不断地向外冒，叫好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所以导演室有时很热闹。导演室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组织大家去看戏，观摩中外新影片，看完后，就回来讨论，很活跃。

　　我们导演室一共有60位正副导演，他们的工资也由我发。每次都是我到局财务处，把大家的工资领好装在一个麻绳袋里，拎到导演室。路上也不怕被人抢。每月10号发工资，大多数人都会自己来领。但是张骏祥因为工作忙，每次都是由夫人、知名歌唱家周小燕来领。我记得，每次周小燕来领工资时，她都先敲门。有时，门开着，她也要先敲门，然后问一句：“我好进来吗？”我总是要请她进来坐一会儿，可她从来不坐，而是站着领了工资，说声“谢谢”，就转身走了。

　　平时，财务处每月还给导演室200元备用金，以便急需时使用。有些导演家中突然发生急事，会向导演室借钱。

　　导演中，对人最好的是沈浮。每次领工资，他总要带着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导演室。一进门，就叫我：“小沈，我们来了！”领了工资后，他会和大家坐下来闲聊，幽默滑稽，十分有趣。有好几次，他认真地对我说：“你在香港写了许多剧本，拍了许多片子，你应当继续写。”有一次，他还夸我的一篇影评写得好。我很感动。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叫沈浮？”他说：“我姓沈，沈是沉下去的意思，但我一定要站起来。”他的父亲是个脚夫，兄妹四人。沈浮年轻时做过搬运工，有一次还背过猪，浑身是血，警察怀疑他是杀人犯。还有一次，搬运照相机，不慎摔坏了，被老板揍了一顿，开除了。

　　沈浮虽然是个搬运工，但他很有文学天赋。他利用业余时间，常给报馆写稿。一次，他用“沈哀鹃”的笔名写了一篇爱情小说，投给报馆，发表后，拿到一笔可观的稿酬，从此他就迷上了文学创作。不久，那家报馆缺少编辑，他就去干了。他喜欢看卓别林的戏，也想拍这种喜剧片。正好有一家小影业公司要拍喜剧片，但没有剧本，他自告奋勇去导演这部戏。结果，可想而知，戏不好看，没人买票看，公司也倒闭了。之后，他一边卖糖果，一边写剧本。有一次，他投稿给费穆编的杂志，因而认识了费穆，他很崇拜费穆。后来，费穆来到上海联华影业公司，他也跟来做了公司刊物的编辑。

　　他利用业余时间，连写三个滑稽短篇小说，分别是《天作之合》《无愁君子》和《三人行》，都改编拍摄成滑稽片。尤其是《三人行》，由滑稽明星韩兰根主演，很有意思。故事讲有三个犯人从监牢里放出来后，发誓从此要做好人，不做坏人。他们经过一户人家，听到房子里有女人的求救声，还有男人的淫笑声。他们立刻明白了，是坏人要奸污女人，便一起冲进屋里去，打坏人，救女人。这个坏人蛮厉害的，与他们三人对打，女人趁坏人不防备，从背后用花瓶敲死了坏人。警察闻讯赶来问是谁打死了人。三个人为了保护那个受害的女人，都说是自己打死的。结果，三个人又一道被判刑，关进了监牢。若干年后，这个女人领着女儿，在牢门前等他们三个人出来。他们三个人出来时，女人一看，三人的毛发都白了。

　　《无愁君子》中搬场的镜头拍得很滑稽。三个人不断地从前门进，后门出，很好玩，逗得全场笑声不断。

　　我问他：“你出名的电影好像不是这三部。”他说：“是的。出名的是悲剧《希望在人间》《万家灯火》，另外还有《圣城记》。”《圣城记》是写南京大屠杀时，有个外国传教士，救下两个中国女子，自己牺牲了。放映该片时，正逢抗美援朝，他挨批评了。大跃进年代，他拍了《万家灯火》《万紫千红总是春》《老兵新传》《北国江南》等影片，也受到批判。“文革”中，他被隔离审查。晚年，他痴呆了。这时有人问他最好的电影是哪一部？他在《万家灯火》下圈了三个圈。我去看他，他已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