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上警察后，我就怕过年，就怕不能陪伴在父母身边尽孝，感到由衷的不安和伤感。眼前父母都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了弥补几十年来的愧疚，我决意，今年再忙再累，也要陪伴父母过个开心的春节。
决意不去美国
说来真是幸运，今年春节破天荒只轮到一天值班。女儿邀请我们去美国旅游。妻子说她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女儿了，真的日思夜想去美国看望女儿，如果我不陪同前往，女儿会责怪我只顾工作，不牵挂远涉重洋的亲人……我坦诚告诉妻子，探望女儿的机会很多，她也会理解父亲的心思。毕竟父母年逾古稀，我已经十几年没有陪伴父母过春节，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再不去护理父母心里会不安的。妻子了解我的个性，只能孤身一人远涉太平洋探望女儿。
送妻子到机场，她没有丝毫的抱怨和责备，还关照我冰箱里存放了包好的馄饨和饺子。望着妻子坐的飞机消失在云端里，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心想：女儿，你一定会理解我不去美国的决定！
回家的路上，我微信谢绝了亲朋好友互相拜年和去农家乐休闲的邀约，又打电话真诚地告诉兄妹，妻子去了美国看望女儿，今年我来陪父母过春节，让他们在家安心陪妻儿过节、玩耍，或放松心情去旅行，请兄妹允许给我一次对父母尽孝的机会，以补偿对两老多年没能尽责尽孝的歉疚，算是对自己心灵的一个慰藉。兄妹见我陪父母过年心意已定，也就尊重从命。
初一通宵值班刚结束，我就骑着“老坦克”匆匆往父母家赶。一夜没睡丝毫感觉不出疲倦，反而母亲患病的前因后果，似乎像电影镜头，一组又一组在我眼前浮现。
母亲患了脑梗
三年前八月的一个晚上，母亲早早吃好饭就一个人去艺海剧院看越剧。越剧是母亲的最爱，天天听磁带已经不过瘾了，于是就向我们唠叨要去剧场看越剧。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妹妹托人买了一张《沙漠王子》的越剧票，母亲喜出望外。
妹妹曾关照母亲，剧院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要带件长袖衣服御寒，母亲当时表示知道了，可是观剧心切，临出门时却忘记了妹妹的叮咛。晚上看完越剧回到家里，身上便觉有些阵阵凉意袭来，头有些晕乎乎的，匆匆洗漱后就想入睡，忽然感觉左腿有些僵硬，不听使唤，心急慌忙要父亲去叫住在附近的妹妹。妹妹看到在不停唉声叹气的母亲，显得非常焦急，就急切地打我的手机告知母亲患病的经过。
我当时与妻子正在一个医生的朋友家里请教中医调养，接到妹妹的电话，就将母亲的病情转诉医生朋友，他判断我的母亲是患了脑梗，必须及时送医院治疗。我告辞医生朋友后，心急火燎赶到母亲家里，看到姐姐和妹妹正在用电吹风吹母亲的脚底，啼笑皆非。我告诉姐姐妹妹，快送母亲去医院治疗。
母亲果然患了脑梗，在医院里治疗了三个星期，又转到老年医院康复了一个月。母亲在住院期间，不允许我们请护工，说生养了五个子女，关键时刻就能看出谁孝顺？我们当即答应母亲的愿望，同时为了能让母亲无后顾之忧安心配合医生康复治疗，兄弟姐妹轮换陪夜看护。尽管医生尽责了，子女尽力了，遗憾的是母亲还是落下了后遗症，左手左腿不能动弹支配，只能依仗搀扶加拐杖颤颤巍巍地勉强站立起来蹒跚移步。
出院后母亲天天与轮椅为伴，一日三餐和大小便都靠我们兄弟姐妹照料。我因从事公安职业，时常要加班加点，有时遇到突击任务，甚至几天几夜回不了家，一年365天服侍父母的重任全靠兄妹包揽。我深知兄妹伺候患病父母的艰难，不论三九严寒，还是烈日酷暑，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逢年过节，都按时按点到父母家轮换陪护，帮母亲按摩僵硬的手脚，活动萎缩的手臂，还要陪父母聊天。相比之下，我真是感到十分内疚和不安。可是兄妹不仅没有片言只语责怪，相反还勉励我安心工作，奉献社会，他们会照顾好父母。我常常感动得眼泪婆娑，牢牢铭记着浓浓的手足之情……
屋漏偏遭阴雨
坐在轮椅上母亲见我来了，异常兴奋地问我，今年你不值班，没陪肖肖（我妻子）去美国看婧婧（我女儿）？我回答，不值班了，也不去美国了，就专心陪您两老一起过春节。父母以为我是逗他们高兴，将信将疑。我正儿八经地说，我要初八上班，这几天就与他们住在一起，陪着他们过个愉愉快快的春节。父母脸上皱纹顿时舒展开来，表情十分激动，兴奋得像个快乐的孩子。
父母都年届古稀，就像是残年的老树，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先前佝偻着腰的父亲尽管走路颤颤巍巍，但是每天还能自觉地去户外活动晒太阳，生活洗漱也能自理。孰料母亲脑梗腿脚不便坐上轮椅后，父亲再也不愿意到户外走动，坐在藤椅上望着母亲，才觉得踏实安心。我们知道父亲是担忧我们对母亲照顾不周，好时时提醒纠正我们，也是父亲想多陪陪母亲，寄托了父亲对母亲一份沉甸甸的呵护和深爱。然而父亲长期久坐不走动，会导致骨质疏松，行走困难。于是我们又多了一份责任，天天督促父亲到户外行走，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无奈父亲却置若罔闻，大象屁股推不动。令我们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个冬天父亲起床如厕，不慎摔倒在地上，导致腰椎压缩性骨折，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康复。
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破船又遇顶头风。照顾两个患病的老人，谈何容易。我和弟弟要上班，商量决定请保姆照料，退休的姐妹搭个帮手，岂料，挑剔的父母总觉得保姆不如子女体贴，又不能埋怨，感到心里不爽快，便一直在我们面前嘀咕要调换保姆。我们明白父母的言外之意，于是婉转辞退了保姆，将琐碎繁重服侍父母的活儿全揽了下来。这时，父母脸上才重新绽放笑容。
母亲喜好热闹，春节就是要给两老营造欢悦闹腾的气氛。我打开电视机，调到戏曲频道，让父母观看《越女争春》的联欢节目。母亲叫我声音调得高些，让耳背的父亲也能听得清楚。父母相互间对彼此的尊重和关照，我们从小就耳濡目染，也为我们结婚后夫妻相处做出了榜样。家里似乎有些寒冷，我取出暖风器调试好，放在父母的中央，暖风渐渐弥漫开来。安顿好父母，我则到厨房忙着煮饭，烹饪菜肴。
破例烧个“禁菜”
父母都是浙江人，口味偏咸，尤其喜欢吃霉干菜烧豆腐、咸香鱼炖蛋等菜。医生说患心血管疾病的老年人不宜吃腌制食品，可是平时父母偏偏吵着要吃家乡腌制的咸菜。兄妹考虑父母的身体状况，口头上答应，却迟迟没有行动。这回，父母又再次提起要吃家乡的咸菜。我有些犹豫，怕答应后让兄妹知道，会责怪我“失责”；可不答应，又会让父母失望，真的举棋不定！最后我想，如果不让父母满足这小小要求，他们一定会很难过的，就破例这一次吧！我断然决定烹饪一个“禁菜”——霉干菜烧豆腐，让父母过个馋瘾，并与两老订立了“攻守同盟”的承诺。
我一边烧菜，一边回头探望父母，大声关照母亲大小便要及时喊我。母亲脑梗后记忆力减退，不提醒时常要尿湿裤子。我烧好一碗菜端进屋，询问母亲要小便吗？母亲依然摇摇头，她是怕我啰嗦吵着她。看到母亲聚精会神观看越剧电视的专注神态，我忍俊不禁。而躺在床上的父亲则心不在焉地竖着耳朵，情绪有些低落。我了解父亲的个性，他是觉得偌大的屋子，节日里无人陪伴聊天而感到形单影只。为了宽慰父亲怕孤独的心情，我只能扮演滑稽演员，不时插科打诨几句逗父亲一笑。
忙忙碌碌烧好饭菜，坐下来准备开饭，母亲说要小便，我依稀闻到一股臊臭味。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母亲看越剧太投入，忘记喊我而尿湿了裤子。也许母亲知道自己错了，显得一脸尴尬茫然。我不能责备母亲，强装笑脸，哄她配合我洗漱和换裤子。
一上午忙得我脚打后脑勺，像是一个救火的消防队员，深深感到伺候年老且患病的父母，不容易，不仅需要体力的付出、精神的慰藉、情感的交流、细心的关心，更需要无怨无悔的护理……
深夜电话了愿
我端上喷香的热饭热菜，与父母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两老脸上写满了快乐。我将霉干菜烧豆腐搛到母亲的碗里问道，味道如何？母亲夸道，味道与她烧的不分伯仲。
母亲告诉我，不是父母嘴馋，而是期盼儿孙绕膝的大家庭氛围，期盼再次能看到我们兄弟姐妹相聚热闹，期盼能再为我们烹饪可口的佳肴。而如今看来就连这个简单的愿望也像肥皂泡沫一个个破灭不算，还要增添你们小辈的负担，花时间和精力夜以继日的陪护、照料我们饮食起居，真的很对不起你们子女……
看到母亲眼里盈满着泪花，我的眼睛也红了。往年过春节的情景又历历浮现在我的眼前。
前几年，父母身体还硬朗，过春节都是两老在默默忙碌，而且执意不要我们相帮，嫌我们碍手碍脚。父母看到我们兄弟姐妹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聊着自己儿女的学习成绩和工作状况，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在我们兄弟姐妹酒足饭饱之后，父母借口碗筷油腻不要脏了衣服，拒绝我们帮衬。他们迅速将圆台面揩干净，放置好瓜子、花生和糖果，我们嘻嘻哈哈边聊天，边欣赏电视节目，他们又转到灶间洗刷碗筷盘子。一直忙到深夜我们相继告辞，父母才暂时停下手中的活儿，伫立在门口挥手送别我们，嘴里还念念有词叮嘱：初二、初三再来。
其实，父母享受的是我们兄弟姐妹团聚、和和睦睦、欢声笑语的氛围，这种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是两老最好的晚餐和精神抚慰。而自从父母患病后，春节团聚热闹的场面渐渐远去，一大家子再也没有凑齐过……
我小心翼翼地安顿好父母入睡。夜已深，天穹点亮了星灯，我仰躺在床上，听着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辗转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起床，沿着门外幽静的小道徘徊思索。思前想后，我觉得，还是应该尽快帮助父母实现心愿。我鼓足勇气掏出手机，依次拨打了兄弟姐妹的电话，袒露了父母没有说出口，而内心深处希冀我们兄弟姐妹在今后的节假日里阖家团聚的愿望。兄弟姐妹也都深深感动了，大家一致表示：明天就上父母家团圆！还关照我不要买菜忙碌，每人在家里烹饪两三个菜肴带来，陪父母过个热热闹闹、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春节，并要让父母倡导的家规，接力传承下去。
兑现了父母的心愿，我感觉非常畅快。回到屋里，凭借如厕灯微弱的光线，我看到父母都沉湎在酣甜的睡梦中，犹如听到了儿女孙辈的承诺，脸上挂着丝丝甜甜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