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5:星期天夜光杯/阅读·连载
     
本版列表新闻
     
2016年03月20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管中好窥书(下)
管继平
  ◆ 管继平

  柳诒徵:才学识兼一世雄

  文史学者柳诒徵(翼谋)先生,博雅宏通、著作等身,曾被吴宓赞誉为“才学识兼一世雄”。上世纪二十年代,柳先生与吴宓同执教于东南大学,查《吴宓日记》,时见“访翼谋先生”之记载,并有诗呈柳,如“平生风义兼师友,三载追陪受益多”等。以吴宓这样学贯中西的大家,对翼谋先生之服膺,可见柳诒徵先生的博大精深了。然而与一些同时代或晚辈的学人相比,如竺可桢、陈寅恪、吴宓、钱穆等,柳诒徵的学问似乎和他的知名度还是很不相称的。早些年若是没有复旦大学柳曾符先生对其祖父的撰文推介,我想,知道柳诒徵先生的想必更少了。

  柳诒徵先生学问淹博、著述极丰,早年就有《中国文化史》《中国历史要义》等力作。除了文史哲之外,大凡图书目录、版本考据、方志地理、辞章义理、文字书法等,无一不精。据说,真正让柳诒徵在学问和书法大开眼界并更上层楼的,应该是他二十二岁时,至南京江楚编译局任缪荃孙的助手后多年。缪荃孙乃著名金石学家、藏书家,于图书版本、碑版目录等均有极深之造诣,柳诒徵尊缪为师,从此学问日进,大受其益。

  举凡学问上有所成就者,通常都有他痴迷而认真执著的独到之处。少年时柳诒徵有借抄《说文》之痴迷,成年后其勤勉认真的习惯依然不减。一九〇三年,缪先生奉张之洞命赴日本考察教育,还特意请柳诒徵随行。三个月考察回国,张之洞要缪荃孙拿一份考察报告出来,缪当即答应立刻进呈。其实缪考察时一字未记,回来立召同去诸人会商,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正尴尬傻眼之际,只见柳诒徵徐徐开口道,自己曾略有所记,不知合用否?缪命快快呈阅,一看不由大喜,原来旁人但忙游览,参观只是例行公事,而柳诒徵却细心考察,随处学习,所到之处,逐日详记,有关日本的教育管理、教授方法,乃至各地中小学的创设年月、经费、人数等俱一一备载。该笔记后被缪荃孙命名为《日游汇编》而刊行,可见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此后柳诒徵受缪荃孙先生大为赏识并重用,则毋庸置疑也。

  张中行:晒晒太阳说闲话

  差不多也就十来年的时间内,老北大的一批著名文化学人也如巨星陨落,纷纷离我们而去了。譬如像张中行、季羡林、金克木,人称“燕园三老”,但如今的未名湖畔,再也不见他们悠闲散步的背影。随着这些世纪老人的离去,基本也就为那一时代画上了句号。

  说来也是偶然。生于一九〇九年的张中行,真正名噪文坛时,却已是八十年代的中后期,当时他一本回忆性的随笔散文《负暄琐话》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在文坛上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谓“学者散文”一时风靡热销。随着《负暄琐话》的一版再版,他的《负暄续话》《负暄三话》也相继推出,张中行的文名逐渐不胫而走,八十多岁的老学者,忽而被称为“文坛老旋风”而“暴得大名”了。张中行先生写的“负暄”系列,取其没事“晒晒太阳说闲话”之意,忆故人,说旧事,信笔写来,宛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娓娓动听。

  自张中行先生“出名”之后,我们都知道,他早年和女作家杨沫曾有过一段婚姻,后因理想信念不同而分手。五十年代杨沫创作的著名小说《青春之歌》中,那位退缩、落后,缺乏革命进取心的小说人物“余永泽”,便是影射了张中行。小说流行以后,这对张中行造成的压力非常巨大,但他始终保持了沉默。幸好那时他还没有出名,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编辑。然而“文革”时风云再变,杨沫也受到了冲击,北京市文联为证明杨沫是“三反分子”,专请张中行揭发,张先生则不愿落井下石,反而写道:“杨沫同志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思想,并有实现理想的魄力。”

  此事杨沫后来获知非常感激,但张先生却视若平常。杨沫去世时,张中行也没有参加最后的告别会。有友人问之,张先生说:所谓告别,有两种来由,或情牵,或敬重,也可兼而有之,对于她,两者都没有。

  这就是张中行先生,有自己的思想,有独立的人格,不趋炎附势,不阿谀谄媚。这也是真正文人的最高贵的品质。

  吴元亭:耕玉山房诗书印

  朋友送我一册《珠溪文儒》,珠溪乃朱家角之旧称,水木清华,文儒辈出,最为有名的大概要算清乾隆进士、著名学者王昶了,其余如商务印书馆的创始人夏瑞芳,小说家陆士谔、南社女诗人陆灵素兄妹等,皆是民国文苑的知名人物。不过,让我眼前一亮的倒也并非这几位耳熟能详的文坛名儒,而是另一位似曾相识的民国印家吴元亭先生。

  为什么要说“似曾相识”?因为元亭公,即我同门师兄、印家吴友琳时常说起的先祖。吴元亭虽青浦朱家角人,但他的诗书学问以及文坛名气,最初却是在练塘镇创下的。他祖上是书香门第,收藏古砚颇为可观,有百砚楼、耕玉山房之号。后家道中落,仅读过两年私塾的吴元亭,为了生计,十五岁那年便到练塘镇的一家米行当学徒,再又到了一家中药铺乃至一家烟纸店学生意。无论在哪,好学不倦的吴元亭总喜欢利用空闲时间,读书写字,吟诗作对。烟纸店的老先生,博古通今,见元亭是个勤快老实、虚心好学的敦厚子弟,便有意指点栽培他,于是每到店堂打烊,他们则店堂一角,油灯一盏,或指导他读书练字,或教他做诗填词……几年下来,资质聪颖的元亭学问大进,能诗善文,才二十来岁的他,渐渐地在练塘镇上也有了小名气。练塘镇上的文人名士,往往也是烟纸店里的常客,如王南槎、万星洲、曹漱石、钱晓洲、钱颂陆等,他们都非常赏识这位来自朱家角的年轻人,夸他诗文佳人品好,并乐于与之交往。后在王南槎的帮助下,吴元亭在练塘镇创办“延陵学塾”,练塘人看重他的真才实学,并不嫌弃他是学徒出身,所以学子纷纷以投,他的“延陵学塾”在练塘镇名声大噪。不仅如此,练塘镇的秀才钱颂陆先生,对吴元亭的才气也是赏识有加。钱家有长女钱贵我,知书达礼,待字闺中,虽有不少富家子弟前来求亲,然大多有钱无才加俗气,根本不入钱家“法眼”,然而她偏偏却看中了有才无钱的吴元亭。起初吴元亭考虑自己太穷,家中又有老母需要供养,故婚事也就暂且拖延了。设馆课徒数年后,由练塘郭南周先生作伐牵起红绳,吴元亭和练塘钱秀才之女终成眷属,喜结连理。旧时像这类因先生看中自己的学生,不惜让女儿嫁之的佳话颇多,记得民国著名文人中,如马一浮的岳丈汤寿潜就是他的恩师;还有郑振铎进了商务印书馆后,才情被商务的元老高梦旦看中,遂选为东床快婿……

  吴元亭和钱贵我两人也属是“神仙眷侣”,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新婚之夜就有“闺房酬唱”,诗书互赠,传为一时佳话。

  友琳兄说,先祖诗书之外,也擅篆刻,其印取法有道、学有渊源。胎息秦汉,不落俗格。在青浦,吴元亭以诗书印闻名乡邑,除读书治印外,他还喜欢听评弹和京戏。那时吴昌硕、还有“江南曲王”之称的俞粟庐皆常来青浦,俞粟庐乃昆曲大师俞振飞的父亲,也是俞建侯的伯父,因吴元亭与俞建侯交好,于是也得以拜识了吴、俞两位大师。因为元亭的书法篆刻才艺不俗,才获得大师的青睐,并亲自为其题写润例:

  吴子元亭,少孤贫,家无长物,读书之暇,每喜临摹篆书,法宗秦汉,尤工刻石、刀法雄浑,盎然人古,迩年求者踵接,应酬不遑,爰拟润例,以示限制,当亦为结翰墨者所许也。……

  《润例》的落款者为“吴昌硕、李平书、俞粟庐、冯超然同订”,阵容颇为强大,试想若无一定的实力,印坛和曲坛的巨擘人物,怎肯轻易为之摇笔?据友琳兄回忆,儿时在家还见过那张由吴昌硕亲笔题书的《润例》,但经历了“文革”劫难,元亭公的性命尚亦难以自保,更遑论其余?当然,正如我曾说过,有形的金银财物是容易消失的,但读书人的风气精神,却可长久流传。元亭公的嫡孙、印家吴友琳自号“耕玉斋”,闲时以诗书画印自娱,不正是传承了乃祖的诗书精神么?

  摘自《管中窥书》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12月出版

     
放大 缩小 默认   
   第A01版:一版要闻
   第A02版:时政·要闻
   第A03版:读者之声
   第A04版:上海新闻
   第A05版:上海新闻
   第A06版:新视界
   第A07版:新视界
   第A08版:中国新闻
   第A09版:新民健康/时令
   第A10版:新民资讯
   第A11版:文体汇
   第A12版:动态/文体汇
   第A13版:文体汇/聚焦
   第A14版:人物/文体汇
   第A15版:国际新闻
   第A16版:街拍/目击
   第B01版:星期天夜光杯
   第B02版:读书/星期天夜光杯
   第B03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第B04版:夜光杯/星期天夜光杯
   第B05版:星期天夜光杯/阅读·连载
   第B06版:记忆/星期天夜光杯
   第B07版:星期天夜光杯/国学论谭
   第B08版:译文/星期天夜光杯
   第B09版:星期天夜光杯/新智
   第B10版:纪实/星期天夜光杯
   第B11版:星期天夜光杯/上海闲话
   第B12版:快乐作文/星期天夜光杯
   第C01版:金色池塘
   第C02版:晚晴风景/金色池塘
   第C03版:金色池塘/长命百岁
   第C04版:银发社区/金色池塘
管中好窥书(下)
金石铁笔仁者寿
剑魂箫韵
新民晚报星期天夜光杯/阅读·连载B05管中好窥书(下) 2016-03-20 2 2016年03月20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