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天上纷纷扬扬飘着小雨。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打来电话,约我到位于西郊的一家苏梦斯咖啡店会面,我如期赴约。我来到时,他已在门口等候。我很欣赏“苏梦斯”这个店名。他微微一笑:“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入座后,我便问:“这些年过得可好?”他说:“还好,就是活得很累!”话语间流露出几分伤感。我笑着说:“我们都一样,活得很累!”
我说;“人活一世,心累一生!”他连连点头称是。我们聊了很久,他还像过去一样抽着烟,默默地听我讲。其实我对这位老友已很生疏,30多年前我们是在一次文学创作班上相识的。那时我俩同住一间房,同吃一桌饭,亲密相处了一个多月,成了朋友。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很少联系。后来他发表了中篇小说《地老天荒》。此后他的作品不断见诸报刊杂志。可是,3年前不知何故,突然间销声匿迹,杳无踪影。
我环顾四周。只见通道的墙上挂着一幅像片。走近一看,一位美人身着旗袍,神采奕奕,典雅端庄,身后是一片紫色的郁金香。见此照片,我有些惊诧。看我疑惑的样子,他神情郑重地对我说:“她就是苏梦斯,我的妻子!”
我不禁一愣。他告诉我,她已去世两年了。3年前,妻子去成都探望在山区支教的女儿,不幸遭遇车祸,脑部严重受伤。紧急送往医院抢救,虽然保住了生命,但大脑受损严重,一直没有苏醒。为了全心照顾她,他辞去了工作并和女儿带妻子去美国求医,西雅图著名脑神经专家麦克莱对她进行了几个月的全面治疗,但疗效甚微。回国后,病情愈重。在这段身心俱疲的日子里,他每天给苏梦斯朗读他的小说,期盼她能听到他的心声早日醒来。就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当他读到《地老天荒》最后结尾时,突然看见她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泪水。他惊喜地以为是听觉有了反应,想不到竟是苏梦斯在向他作别。
他告诉我,妻子生前有个愿望,找一个清静地方开一家小小的咖啡店,不图什么,只求快乐。“你可在此静心写作,我可为你端茶送水!”这是她经常说的话。为了实现她的愿望,他倾其所有,以“苏梦斯”之名,在此开了这家咖啡店。虽然生意清淡,但寄托了对爱妻的深深思念。他说:“我每天来这里同她说说话,她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我们相对无言,沉默许久,我起身走到苏梦斯遗像前鞠躬致礼。此时此刻,我们不需要任何安慰。正如他在《地老天荒》序言中所写:“生命就如朝阳升起,夕阳落暮。在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生命和爱情,精神和信念与宇宙同在。虽然人生饱经风霜,爱情历经磨难,但是精神永恒不灭,爱情至死不渝……”
雨夜,我们相拥而别。我说;“我会经常来这里坐坐!”他摇摇头说:“今天你是我最后一位来客,明天咖啡店将停止营业,这里马上就要拆迁!”看他依依难舍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他今日约我来此的深意。
我走了很远,他还在门口站立。寂寥岁月中的忠贞守望,心中的“苏梦斯”永远不会“拆迁”!我最后一次回眸雨中的苏梦斯咖啡店,如梦如幻般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