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箱草鸡蛋

　　童画赶到了火车站，接到拖着两个行李箱、手上肩上满是包包袋袋的舅舅和舅妈，于是在她的住处附近找了个招待所，先住下来歇一宿。看着刚安顿下来的舅舅，童画不解地问：“舅舅，你们来上海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啊?”

　　舅舅说：“童画，你不知道，村里土地都被征用了，大家都出来打工。村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人，只剩下留守的老年人和小孩，整个村子都快走空了！上次听回家过年的邻居老王说上海进厂打工的机会多，叫我们过来找他，他说有个台湾人开的电子厂需要流水线工人和食堂烧饭阿姨，他答应介绍我们到那里做事，我和你舅妈也想出来打工赚钱，所以就来了。怕你担心我们，这么大的惊动，就没有先和你商量一下。”

　　童画问：“那我妈妈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呢？”“放心吧，我已经托付给老村长照顾了，给村长留足了生活费。”舅舅说。

　　“麻烦舅舅和舅妈操心了，我现在工作了，等我攒够钱，我来给妈妈寄生活费，现在让舅舅舅妈添负担了。”童画低声说。舅舅马上回答：“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妈妈是我亲姐姐，我当然要照顾她。你刚毕业，工资不高，一个人在上海还要租房，衣食住行开销不小，等你慢慢有能力了再说。”

　　舅舅舅妈第二天一早就去找老乡，好不容易花了三个小时坐公交车到了郊区的台资厂，谁知老乡出差跑运输去了，人没找到，什么事都办不了，只好返回招待所。

　　厂里说老乡要过一周再回来，如果舅舅他们一周的时间都住在招待所，那要多少钱啊！得给舅舅舅妈找个便宜的旅馆住。童画思前想后，想起不远处小区里面有个私营旅馆，去那里问问吧。

　　舅舅从乡下给童画带了一箱草鸡蛋，童画想着上海人难得吃到正宗的苏北草鸡蛋，便想到送给佳莹。于是给佳莹打了电话，草鸡蛋不能快递，童画想了想，还是自己送去吧。舅舅装草鸡蛋的纸箱又脏又破，童画用干净的纸盒子重新装好，按佳莹说的住址，坐地铁送去。

　　佳莹家在常德路附近，从静安寺下来，朝东不远处就是常德路了，一拐弯就走到常德公寓，这个公寓半个多世纪前曾住过童画最崇拜的女作家张爱玲，因为她，童画对上海充满了向往。如今，站在张爱玲曾经住过的寓所下面，童画仰头张望这座老建筑，从外形上看，这只是一幢朴素的钢筋混凝土公寓大楼，然而在她的心中却无比神圣。佳莹住在这样的氛围里，与生俱来的典雅也就自然而然了。

　　小心翼翼地提着鸡蛋，童画按门牌号码终于找到了地址，只见是一个极普通的老公房的一楼，很像一个车库的形状。佳莹开了门，童画便走了进去，她妈妈也在家里，笑盈盈地叫童画进来坐。童画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非常逼仄的格子间，狭小、局促、简单，她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这里实在无法和佳莹高雅时髦的形象联系起来，这怎么可能是佳莹住的地方呢？在童画的心中，像佳莹这样优雅精致、粉嫩细腻的上海女孩子就算不住在花园洋房，也应该住在光亮宽敞的公寓大楼里，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连两个人同时转身都困难的一室户里呢？童画十分意外。

　　佳莹妈妈把童画往里让，端上一盘切好的哈密瓜和茉莉香片茶招待她，盛哈密瓜的碟子倒是很精致，哈密瓜也切得像饭店果盘里的那样整齐，茉莉香片散发着幽幽的清香，童画再仔细看看家里，虽然小，但是各处收拾得很清爽，不禁又生出一丝佩服。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上海女人想方设法体面地生活着，也许小家只是她们的栖身之地，而目及所至的整个上海滩才是她们精彩的大家，是她们展示自己的整个舞台。自己的住家只是这个大舞台的一个小化妆间，只要给她们一盒雪花膏，一袭旗袍，就能从弄堂的亭子间里走出一个温婉的美女。

　　童画坐下来后，忙把草鸡蛋递给佳莹妈妈，说：“阿姨，这是我舅舅从苏北老家带来的草鸡蛋，都是散养鸡生的，上海不大有，请你们尝尝。”“喔唷，童画，侬太客气啦，这么好的东西，侬自己留着吃呀！”佳莹妈妈笑嘻嘻地谦让着。童画说：“阿姨，我一个人不开伙的，你就收下吧！”“好吧，侬蛮有良心的，阿姨收下了，下次侬有空就来阿拉屋里厢吃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