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老梅子
又到黄梅天,江南特有的日子,一年一轮回。到了这个日子,雨就像不矜持的女人,逮谁爱谁,莫名其妙地下,风吹了要下,云来了要下,甚至太阳照着也不要脸地下。而且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雨疏风骤,有时候淫雨霏霏,还有的时候大雨如注,却悄无声息,像自来水公司坏了粗水管。沟渠不是太畅通的地方,水很快就会满起来,先是可以游小鱼,很快就可以游王八,再后来就能看到孩子们把冲锋舟横七竖八地划了出来。每到这时,我总会积习难改地想起两句词来,一句是李重元的“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另一句是贺铸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尽管没有学问,偏要卖弄卖弄,搞得像常爆粗口的愤青和常喝星巴克的文青。仔细想来,“雨打梨花深闭门”对下雨天通吃,跟黄梅天不算贴切。倒是后一句,写明了梅子黄时雨,证据如山,是千年铁案。此词一出,人人转发,个个点赞,作者也因此被称为“贺梅子”,时已年过花甲,算得上是一枚真正有吃相无卖相的老梅子。
这词的妙处被人解释得千姿百态,至少可以写一百篇博士论文,归结到底就是一个赞:这个杀千刀挖空心思把江南味道写绝哉。最为奇特的是,贺铸不是江南蛮子,而是一个河南汉子,身高七尺,面色青黑如铁,人称“贺鬼头”。看看他的代表作:“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是不是有些鬼煞气?六十岁以后,他定居苏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像李逵一样装起了小脚,用如椽大笔写尽丝丝情愫,不知道是不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如是,为什么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却写不出来?如不是,又该怎样解释?
玄而又玄,众妙之门。
敢不敢单挑
问本地人爱不爱黄梅天?回答大都是讨厌。只有一些文青和小资,偏与别人反着来,不爱也说爱爱爱。这些家伙基本不属于人类,说话可以不听。若问外地人,一定是百分百的不喜欢。道理很简单,整天雨淋淋,潮叽叽,霉嗒嗒,进了迪士尼,玩得也不爽。尽管一些令人尊敬的专家说起黄梅天的好处来,可以一二三四五不绝如缕,但上穷碧落下黄泉,真心喜欢的人扳扳指头实在数不出几个。
幸好蒋捷喜欢。说起蒋捷,恐怕也没多少人知道,这浮尸(家伙)是干什么的?他喜欢不喜欢黄梅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蒋捷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一首词中写的那四个句子:“风又飘飘,雨又潇潇……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十六个字,写尽黄梅天的风韵,写尽自己欢喜的心情。蒋捷是个真匹夫,一个人单挑成万上亿的人,历经千年,屹立不倒。读过蒋捷的这十六个字后,就算你不是文青小资,你还敢口无遮拦地说你不喜欢黄梅天吗?小心风雨和樱桃芭蕉砸得你满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