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礼拜天的上午,寂静平和,阳光灿烂。
起床后我一如既往,边吃饭边看报。吃罢看毕,发现厨房垃圾桶里垃圾多了,便动手整理。垃圾松散,我本能地徒手往下压。台湾的垃圾处理费随袋征收,制造多少垃圾就买多大的专用垃圾袋,因此我们一方面尽量回收资源,不扔进垃圾袋,一方面压缩垃圾所占的空间,能塞尽量塞,以节省开销。
正在压垃圾,不知什么尖锐的东西突然刺了上来,划破了我右手食指下方的手掌,划过时还有一丝清脆的感觉。我抬起手一看,破了一个大洞,长约一两厘米,又深又宽,鲜血顿时涌了上来。我手足无措,但力图镇定,赶紧抓了把卫生纸止血,尽量维持手掌微微蜷缩的自然形状,避免过度拉扯伤口,造成将来无法自然愈合。我翻开垃圾一探究竟,罪魁祸首,原来是片尖凸的碎玻璃。
我大概是手麻了,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是血一直流,心里有点慌。太太出门上教堂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觉得有点无助。我低头再看看伤口,发现这么大的一个口子,自然愈合的几率微乎其微,于是决定自行就医,到医院去挂急诊。
身上还穿着起床时的汗衫,头发蓬乱,我爱美,只好一个人举着受伤的右手,用左手更衣梳头。我带上钥匙、手机和钱包,右手握着一坨纸,悲惨地走到停车场开车。我闪过叫出租车的念头,但叫车贵,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后来才发现这是个愚蠢的决定。
本来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想不到我这么一走动,鲜血竟随着心跳脉搏,又汩汩地涌了出来。我右手转动车钥匙,拉下排挡杆,都得使力,流出的血来不及擦,车内各处都沾满了我的血迹。我急着到医院就诊,可是沿路却是红灯不断,让我几度动念想硬闯,可是理性终究战胜了冲动,最后还是乖乖地遵守交通规则。我开的不是救护车,也没有配警笛装警示灯,万一闯红灯被开单,甚至出了车祸,那岂不是欲速反不达,赔了夫人又折兵?
到了医院,医院的停车场居然全满,就连路边的停车格也都没有空位。这可怎么好呢?难不成要我违规停车,奔进急诊室吗?若是车被拖吊,那罚单、拖吊费、保管费加起来台币二千元可跑不掉,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只好兜圈另找地方停车,再慢慢走到医院,以免心跳因运动而加速,伤口的血拦不住,又继续冒出来。进了急诊室,虽不是人满为患,但礼拜天早上的医院还是得排队。第一关伤病筛检,等了些时候,接下来挂号,稍微快了一些,最后在急诊手术室外,竟让我等了一刻钟!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分秒顷刻都化成了永世万古。医生要我躺到手术台上,在我的手掌上铺了块中间挖洞的白布。护士往我的左肩打了一剂破伤风,让我的心揪了一下。医生给我的伤口消毒,把我痛出了一声哀嚎,他在我的右手掌打麻针,我的心又揪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医生就已经拿好针线,准备好要缝合伤口了。我紧张得两眼发直,四肢紧绷。第一针下去,我又哀嚎了一声,痛倒是还好,大概是惊恐吧?大概是无助吧?医生在我的手掌里穿针拉线,而我又在心里复制这个过程,怎能不寒而栗?
我直视着急诊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迷幻中竟神游到了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变形记》,仿佛化身故事中的主角,害怕无助,眼眶逐渐湿润,差点噙不住想夺眶的泪水。
上一次缝合伤口,还是调皮的小学时代,荡篮球架时双手抓空,下巴跌撞到了地面。想着遥远的童年往事,看着眼下的中年大叔,光阴荏苒,年华老去,心酸几许。两颗泪珠,终于偷偷地滚下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