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9月的一天,前往莫斯科艺术剧院《海鸥》排练现场的契诃夫,与女主角尼娜的扮演者欧嘉一见钟情。欧嘉永远也忘不了初见契诃夫的情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站在契诃夫面前的那一刹那。我们都深深地感觉到了他人性的魅力,他的纯朴,他的不善于‘教诲’和‘指导’……”打动欧嘉的不仅是契诃夫的“纯朴”和“不善教诲”,更有他的幽默、机智和安静的忧郁。契诃夫的个人特质正是他的人生美学,同样渗透在他的思想和创作中。
根据契诃夫与欧嘉6年间400多封书信改编的话剧《让我牵着你的手》,是以舞台角色“契诃夫”与“欧嘉”演出的一部契诃夫式的戏剧。剧中人只有契诃夫与欧嘉,他们大部分的台词来自这些书信,余下的则主要来自契诃夫剧作中的某些台词。契诃夫戏剧中的台词历来被认为很有自己的特色。无论是剧中人的对话还是独白,通过语音、语义和演员的语调、停顿、面部表情以及手势等等,共同构成契诃夫戏剧鲜明独特的潜台词效果。
1901年5月,契诃夫与欧嘉在莫斯科的一所小教堂结婚,来宾只有必不可少的四位证婚人。然而此刻的契诃夫深受肺结核困扰。现实的生活正昭示着他思想的写照,也就是他在每部剧中所表达的:在平静如水的现实之下总有暗流涌动,幸福总伴随着忧伤。契诃夫回到雅尔塔,他在阴冷的夜里陷入思考,也被思念煎熬。直到1903年,契诃夫的身体有了好转,他们去了德国。在最幸福的时刻,契诃夫还没有忘记命运的深不可测。他背着欧嘉,写下遗嘱,将自己名下的一笔遗产划到欧嘉的名下,他喃喃道:“以防万一,以防万一……”1904年4月的一天,契诃夫给欧嘉写信:“我的心上人,我在给你写最后一封信……”平静之中掩饰了巨大的悲恸,这种情形常常在契诃夫的戏剧中以类似于玩笑的方式出现。
这些语言对于环境氛围的烘托也不言而喻。为了达到舞台整体氛围的纯粹和统一,突显演员的朗诵与细微的肢体语言,不在视觉上过多地干扰观众,这部剧的舞台装置与美术很简单,二人各自拥有一桌一椅,直到最后也不过多了一张床而已。
1904年7月,医生吩咐病人喝香槟的时刻还是到了。契诃夫竭力挤出一丝笑,对欧嘉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喝香槟了。”他喝下一小杯酒,骤然转身,停止了呼吸。就在这一时刻,欧嘉深情的朗诵在整个剧场内响起,那是她写给契诃夫的最后五封信。在最后一封信里,她说:“9月11日。亲爱的,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我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分神, 你一定不忍心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想在你面前跪着,头靠着你,听着你的心跳。在你走的前几天,我们还在聊,还在梦想我们的葛里沙,记得吗?他应该在 11月就会满两岁!想一想,你会多么的爱他!剧场啊,剧场……我真不知道是要爱它还是要诅咒它。当年能放弃剧场就好了。现在,我只剩下它了。原谅我.……让我牵着你的手,我的爱……让我牵着你的手……我用力亲着你的手……”
时光仿佛开始静静倒流。在契诃夫式戏剧静态美的追求中,此刻被推向了戏剧的高潮:幸福刚刚还在,此刻却戛然而止。正如契诃夫在作品中一贯表达的那样,在平静如水的日子里,人物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在被什么所改变,痛苦和忧愁该归咎于谁,那些从天而降的骤然停止与开始,也许就是人生暗藏的巨大的戏剧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