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又走了一位杰出教授、文化名人。
76岁,说起来并不算“早逝”,也早听说陆谷孙先生生病,但在听到他去世消息一刻,依然有“天不假年”的遗憾念头——这明明是一个长寿翁媪遍地的时代嘛,上海人的平均期望寿命都已到了82岁,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再多活几年?
王运熙、章培恒、朱维铮、邓正来、俞吾金、宁树藩……许是对这所沪上最好大学关注最多吧,还没怎么仔细回想,这几年里复旦大学相继去世的一批人文学者的名字,就一个个跳进头脑。他们中好几位,走的时候都不过六七十岁,对于一位人文学者来说,许是过了论文著述的活跃高产期,却依然是头脑清明、各种知识思想融会贯通不会夹生阻滞、在各自的学科领域可以引领后辈登高望远的人生黄金期。每有一个人离去,仿佛都会觉得,郁郁葱葱的校园似乎空荡了一些。
比如陆谷孙先生。家人移居美国而拒绝去,独居校区,年逾古稀、不再开设大受欢迎的“英美散文”课之后,还会于晚饭后按固定路线在复旦校园里散步,于是有学生网上晒“又看到陆老神仙了”,也许不如追逐当红娱乐明星那么浓烈晕眩,洋溢着兴奋、幸福感是肯定的。用不着交流沟通或设立什么戏剧化情节,这样时候的校园,注定是美好、祥和、让人心里温暖而安定的。
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有大师之谓也。不只是因为有“大师”才有“大作”,有学术影响力,也因为对大师的景仰敬慕、模仿追随,会让一代代年轻人在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时段里,获得最好的塑造——甚至都不用在课堂上听到、懂得他们的学问。所谓文化传承,就是这么有形而简单。
“有你在,灯亮着”。很多年前,巴金这样对百岁老人冰心说。然后,他自己也活到百岁开外,哪怕不能再开口说话、动笔写作,却依然被这样期许着。直到现在,巴金先生去世11年了,每次走过武康路,还会有一些人想到那是巴金故居的所在,会有一些人放轻放慢了脚步,仿佛他还在家里,需要安静,想到家春秋或是随想录,想到时代大起伏中间的人和事们,有所感悟。
上海这样一座近现代文化积存特别丰厚的城市,经历了大发展大建设,渐渐高楼林立,连片石库门零零落落失了风貌,一样让人常有空荡、无根感。城市空间更新自是必然必要,但倘能将曾经影响这座城市进程的人与事的踪迹,更多在新空间里留下些印痕,哪怕只是建筑物边的一小块写着有温度文字的铭牌,恐怕就能让人少一些超大现代城市、钢筋水泥玻璃丛林衍生出的空洞冰冷与崭新之感,也是这座城市文化底蕴走出历史档案馆、在人们心里延续翻腾、让未来不会陌生离谱的力量。
同样,我们的绝大多数大学,今天都是郊区的阔大校园、建筑划一崭新、重价买来的大树也还来不及舒展成阴、老师们课后急急回城,少了深夜带头不灭的那线研究室灯光,少了德高望重令人信服的大师大咖的日常停驻,“文化传承”少了着落多了消散的危险,一样应该研究,如何才能不空心化。
断过捻儿的中国文化建设,如果要不停留在标语口号上,不造就历史虚无主义的新世代,实在太需要“灯亮着”,一盏一盏,旧的油灯新的LED,五彩斑斓或清冷惨淡,让我们知道,即使他们走了,“你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