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北京的飞机上看了一部吴天明导演最后执导的电影《百鸟朝凤》,电影讲述唢吶艺人焦三爷、游天鸣新老两代,在坚守信念传承技艺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师徒、父子和兄弟之情。
焦三爷是唢吶的老艺人,由于附近乡镇的婚丧喜庆都一定请唢吶班去演奏,所以焦三爷的地位是人人敬重的。而游天鸣的父亲把他送到焦三爷家学艺,是希望游天明能完成自己未完的梦想。不久,三爷又收了一位比游天鸣天分要高且同龄的蓝玉。大家都以为蓝玉会成为接班人,但最终竟是游天鸣被三爷选为接班人,并教他《百鸟朝凤》。
后来游天鸣长大当家,焦家班改为游家班。不过时代的巨轮不断向前,此时传统唢吶表演正受到西洋乐团的挑战,乡里的人也渐渐对唢吶表演失去尊重与兴趣。而游家班的成员更为了生计而被迫转行,到大都市去谋生活。只有游天鸣始终坚守梦想和对师父的承诺,坚持要把唢吶班办下去。但最后焦三爷由于肺癌晚期而逝世,游天鸣则在师父的坟前吹奏了一曲百鸟朝凤。唢吶之声,幽扬回荡山谷,反更觉凄然。
向机窗外望去,浮云腾涌,脑际间浮现的竟是英年早逝的作家洪醒夫,他的一篇文章《散戏》,似乎与《百鸟朝凤》有异曲同工之妙。《散戏》文中团主金发伯与演员秀洁,都对歌仔戏有着执着坚守,无奈通俗歌舞的兴起,将歌仔戏一步一步逼向绝境。秀洁曾屈服于现实,在戏台上唱过流行歌,甚至做过“蜘蛛美人”,但她最终回到歌仔戏这条道上。然在急剧发展的社会中,传统就更显苍老易折,最后金发伯说:“不管有没有人看,我们要演一场精彩的!……我选的戏目是精忠岳飞、演十二道金牌,……玉山是应说解散了,大家去找一点‘正经’事情做,好好过日子,从此以后,谁也不许提歌仔戏了……”这听来特别沉痛,岳飞“忠”于国家,剧团演员也“忠”于自己的职业;岳飞为理想成为悲剧英雄;玉山歌仔剧团演员在时代变迁的浪潮中逐渐沉沦,成为了社会的边缘人。文章开首一句“戏就这样散了”,画龙点睛,象征着旧农村文化就此画下句号。
传统与现代,在每个时代中都常互相冲撞,然旧文化最终多被新文明吞噬或改变,想要保存传统的文化,确实不能单靠一、二人义无反顾就能保存。
记得前阵子去听了上海评弹团的原创中篇评弹《林徽因》,三弦与琵琶一响,心中满是感动,而尤其在中场休息时,看到场中中年青年占了不少,且听到后排的一个高中女孩对一个老人说,她是特地从台中北上来听评弹的,让我觉得我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应不至太悲观。
三弦响了,倒引念周梦蝶曾唱过一段红楼梦曲子大调《黛玉悲秋》给我听,“大观园无籁起秋声……”如今盈盈犹在耳。周公说过他叔公有五个儿子,其中三儿子善于拉三弦,且在县府当书记。而当时有位朱震九先生,他本为富家公子,吸鸦片烟,喜拉三弦。然自他父亲死后,坐食山空,后沦为卖艺人。他若到大城大乡去,有的大户人家喜欢听三弦子,他们便会供朱先生住宿,到晚上就请他弹弦子给大伙听。
有一次朱先生到了周公所住的县府来,他三叔很喜欢朱先生弹的弦子,然他的薪俸有限,所以就和县府中几个人合开一鸦片馆,请朱先生掌柜,除供他大烟,目的至少可平均收支,并可多留朱先生一些时日,可惜,几个月后便结束。然周公的三叔舍不得朱先生就此离开,便请他到家中作客。
一天,周公到他三叔家里见到朱先生,周公说:“三叔对朱先生说我也会唱,故我就唱了。然在我唱时,朱先生并不在意弹三弦为我伴奏。但在我快唱完前,朱先生竟弹了一过门,这表示他对我的唱曲技巧认同,后来朱先生还指点我。可是我家离三叔家有段距离,因而不能常到三叔家。然我之唱曲子,可说是朱先生教的。”
当时周公还对我说痖弦曾和他去看河南剧团的演出,弦子一响,痖弦的泪潸潸而下,说他那是真情,且是乡愁。人离了故乡不也像离了传统文化而无根么?真值得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