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的午后,我刚迈进老家的大门,86岁的父亲就从书房里出来,将一大叠密密麻麻的书稿交到我的手里。此时,午后的阳光正穿过窗棂照射进来,温暖地映照在父亲镌刻着岁月沧桑的脸上,他满怀期待像个老小孩似的咧开嘴笑了。
推开窗户,我蓦然发现,屋后那几株屹立于墙头之上深褐色的腊梅枝条,已经绽满了如玉米粒般大小的花蕾,为这个肃杀的冬日平添了一份生机与暖意……
我是父亲出书的“始作俑者”。在我的竭力怂恿之下,父亲终于同意出这本书了。
父亲早年写过一些文字,但都没能留下来。1991年,他从教育岗位退休下来,闲来无事,无所寄托,便又开始专注于读书和写作了。他这些随手而记的零碎文字,有些在当地报刊发表过,但大都抄写或剪贴在笔记本上,前后二十多个年头,积攒下来,竟有二三十本(册)。
在此之后,我干脆放下手头上的一些事,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父亲书稿的编选上,我发现至少有一部分篇目,是值得保存或可供后人翻阅的。近年来,父亲致力于地方文献的搜集与整理,对地方尤其是梧溪的人物典故、人情风貌和史实出处等比较熟悉,这也是父亲书稿的“重头戏”,且占了很大的篇幅,此类稿对于研究地方文史,应该说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我将此归类为“地方漫话”。
还有就是暂且称作“岁月留痕”的文字,这相当于个人自传或回忆录,各篇既有内在联系,又可单独成篇各不相干。拿个人经历而言,父亲的命运可谓多舛,他出身贫寒,四岁丧母,有赖祖母抚育成人。在上世纪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三起三落”,遭受政治迫害,打入人间炼狱,受尽欺凌。“文革”期间,他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被开除公职回生产大队监督劳动……父亲的经历多磨难。
此去经年,岁月静好。可父亲毕竟老了,身体一天比一天衰竭,已然到了风烛残年。更要命的是三年前还查出患有绝症——癌!这是何等伤悲的事情啊!但令我欣喜与敬佩的是,父亲在他人生的最后岁月里,却依然昂首阔步前行,顽强而健康地活着,而且活得如此充实,如此洒脱。对此我是意想不到的。这完全得益于父亲坚毅的性格和豁达的心态,还有那无我的人生观!
父亲不是专业的写作者,充其量他只是一个生活的实录者。他曾私下对我说:“我的这些文字,谈不上文章,大都是草稿,上不了台面,更羞于见人。”以至于他迟迟下不了出书的决心,最后勉强同意,拿给我的书稿压根就没取书名,封面上他用钢笔怯生生地写着两个字:草稿。“人生没有草稿”,我认为,父亲这些以“草稿”的形式记录下来的人生片断,难能可贵,它自然去雕琢,真实不做作,更能坦露书写者自由活泼、随性洒脱的心路轨迹……最后,我愿以唐代诗人虞世南的《咏萤》,与父亲共勉:“的历流光小,飘飖弱翅轻。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 《梧溪散记》序(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