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抱枝”是2012年秋我有感于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资助恩师潘君诺(1907-1981)画册出版而作的一首词中四个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比肩北齐(白石)的南潘(君诺),又被誉为草虫圣手的先师一生坎坷,如抱枝寒蝉,去世近三十年几乎被遗忘,而今声名渐隆。拙文解读此四字。
寒, 学界普遍认为甲文无“寒”,有学者以甲文“塞”代,但字的义理无关。其实一款人在草中的甲文字形当为寒(图一)。金文寒(图二),外面是房屋“宀”,屋内是添脚的人。先民早已懂得,天冷先冻脚,人脚下置两横表示两块冰,强调脚冻得够呛,就像踩在冰上。人周遭“四棵草”,即人蜷缩于草堆避寒,此部分较甲文“寒”丰满生动。寒冷是只可意会的一种生理感觉,采用上述构形元素创造寒字,委实妙哉。小篆寒(图三)略去人脚,冰裂或冰凌状刻画的冰块更具形感。隶变楷化后,两点代冰,屋、人、草亦都有了嬗变。寒的甲金小篆体虽已遁迹潜形,但遗绪尚在,我们仍然能从传统正体寒字中依稀窥探想象其精彩本谊境况。
蝉(蟬),俗称知了(蛭蟟),甲文“蝉”是活脱脱白描写实(图四),头眼体翼等皆有。我识定:此蝉腹部面向读者,腹中长三角形并非饰纹,而是示意雄性蝉位于腹基部有发音器。蝉是由其鼓膜受到振动而发出声音的,“发音器”可谓甲文蝉的字眼。自古以来,人们对蝉最难割舍的自然也是蝉鸣。静听蝉音,品悟禅意。诗人墨客们往往还以吟咏蝉声来抒发胸中的隐逸之志与高洁情怀:“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 ”(曹植);“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骆宾王);“清风半夜鸣蝉”(辛弃疾)等等。补充一句:雌蝉无“发音器”,是“哑巴蝉”喔。
小篆“蝉”,虫、单(單)配出,《说文》划分蝉属形声字:“从虫,单声”。历来学界秉“说文”之说为矩墨。我观点:先人用虫部联合单作蝉,不会仅取“单”作声部,蝉之“单”更表字义。单的甲文(图五)是蛮荒时代先民狩猎作战的一种武器形状,在树杈两端安置石块,(或树杈中张网)。根据个人使用习惯,除直接绑实的,也有用绳牵住的。这些绳牵“单”的双石块如拨浪鼓两侧缀连的弹丸。朝目标挥动单时,由于速度飞快,呼啸声裹挟“单”之石块击打声,加上多人共同“舞单”,于是乎寥廓天地间响声此起彼伏。宛如林间夏蝉齐鸣,气势磅礴,一阕又一阕。
抱,初文是包、勽,甲文(图六),其形是胎衣包孕胎儿(人、巳、子表示)。包加扌(手)的抱,义为用双臂将整个“胎儿包”再抱住。抱与捊的抱之意通,捊是扌、爫(爪)两手捧抱离开胎衣的孩子。《说文》:“捊,引取也。从手,孚声。抱,捊或从包。”
枝,本字是支。甲文(图七)手持树枝(木)表示枝条。小篆字形(图八)上为竹字一半,下为手(又),手持一节竹枝。《说文》:“从手持半竹。”支的枝条义引申许多新义,枝条能支起物体:诞生支撑、支援、支持、支辅等词;枝条叉开分歧:遂有支离、分支、支流、地支等词。基于“支”作了另用,小篆从木、支的“枝”(图九),即手握着竹枝或树枝,传承支的“枝条”初义。
收尾录拙词。潘师斋号“虫天小筑”、“演雅楼”,“虫天”语出《庄子·庚桑楚》:“唯虫能虫,唯虫能天”。
鹧鸪天·草虫圣手
圣手虫天演雅楼,南潘笔底自风流。寒蝉抱枝春秋度,卅载沉湮遗憾愁。 蜂蝶舞,蟹虾游。纸上精灵尽歌讴。墨薰画卷十方赞,韵满书衣百代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