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思想大转弯
1955年春天,上海政协第一次开会,高振霄是独自去中苏友好大厦会场的。那时候,高式熊已经外出工作,没有时间作陪了。再说,父亲思想通了,精神也爽了起来。此后,他又参加了三四次政协会议,偶尔还在会上有感而发,呼吁要重视国人的书法教育,第二天的报纸也登出了他的意见。
有人悄悄问高式熊:“老先生一向不与政界合作的,哪能对毛泽东倒有感情?”分析下来,“一·二八”“八·一三”老先生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当时就怕担上个“赤化”的罪名。到1947年、1948年,国民党大势已去,不是共产党的对手,眼看共产党的部队要过河来了,老百姓怕解放军像传说中那样杀人放火,吓得不得了。可是当发现解放军爱护老百姓,帮助穷困的人,人心就大部分倒向共产党了,不必血战上海了。5月23日上海解放,高式熊跑到弄堂口去看,马路上除了停着坏的坦克车,没有别的异样。而住在江湾花园附近的外甥亲眼看见,解放军进了城,为了不打扰市民正常生活,都是躺在马路上过夜的。然后,又亲历茶话会,亲眼见到陈毅算得上大官了(华东军区司令员兼上海市长、上海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协商委员会主席),出席那么大的场合却轻车简从,面对面握手时才发现他个子并不特别高,但就是让人觉得气场十足……这些,都是促使老太爷思想大转弯的因素。
高式熊印象中,统战部茶话会之前,华东地区办过一次艺术品展览,他那时候就见过陈毅市长了。展览会在当时的跑马厅举办,他去那儿临时帮忙,任务是守着签到处,看见要人及时通报文化局领导。有天中午,文化局的工作人员刚好都出去吃饭了,陈毅带着一名随员光临。高式熊在报上见过陈毅,认出了他,就一边让人赶紧去找文化局的人回来,一边陪着市长进展厅……
后来在延安西路200号,高式熊陪伴父亲出席茶话会,被人认出,他才知道那是暗中保护陈毅的公安局便衣警察。
说到便衣警察的认人本领,高式熊实在是佩服得很。有一次,他去探望住在天平路40号的书法名家潘伯鹰先生,当时古书画鉴定家谢稚柳先生也在。过了些日子,他打电话找潘,对方回答:“潘公不在,谢老在。”他一惊,对方怎么听出来他就是上次谢老在时去过潘府的人?后来听说,那些都是南京派来的最高级别的接待人员。
父子俩对新诞生的人民政府的好印象,正是从这点点滴滴的细节中积累起来的。
回头说,高式熊没上过一天学,更从来没上过一天班,在家里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旧式文人生活。结婚了,还是没有工作。当时币制特别乱,且贬值得厉害。同一件物事,下班时的价格会与上班时的差好多。进理发店,先不说价,理完发再视飞涨的行情而定。理发过程中,“大头”“小头”忙着兑来换去,门外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好在太史公的字尚行俏,他这个当儿子的也就跟在父亲后面写写字、刻刻章,(用现在的话)自嘲为“啃老族”。
新中国成立以后,他虽已成为知名书画家,但以当时的社会观念,人们普遍看不起书画家,认为画画的、写字的不是正常人,属于特殊品种。地区进行“失业人员登记”,他对工作人员说:“我既呒就过业,也呒没失过业,无所谓登记不登记。”说归这么说,但他自己也觉得要有一份工作,才算正常的社会人。
话说张鲁庵有位邻居叫郑崇兰,开着一家工厂叫上海维纳氏电工器材厂,经营得很不错。1954年12月底,鲁庵先生介绍高式熊进了维纳氏厂,使他有了第一份工作。
1955年,郑老板一病不起,托张鲁庵帮忙找人管厂。35岁的高式熊就被带到了郑老板的病榻前。老板对他说:“我要养病了,这个厂就交给你,你挂个‘资方代理人’的名吧。”说着,交出一个装了厂里人事、设备资料的皮包,让他收好,见机行事,“这就是你的事了!做好做坏,都是你的!”
什么?刚刚上了几个月的班,就要一手接管老板的所有业务?高式熊慌了,自己连起码的经营管理概念也不具备,更别说实践经验了。一点底气都没有,但面对郑老板期待的眼神,他只好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