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见如故
王昙老先生进门后给龚自珍的感觉,虽然衣服神情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但也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傲慢。或许应该说,他既然自己来这里,就不是来“摆谱”的。据王昙本人称,是一位住李铁拐斜街的名“矮道人”的道士介绍他来的。传说矮道人活了三百余岁,但仍“色如孩,臂能掉千钧”,王昙走访道人,道人对他闭目无语。王昙蹭蹬良久,道人才对他说,京师有比他更神奇之人,“夜有光,如六等星,青霞绕之,青霞之下,当为奇士庐,盍求之”。王昙说他听了矮道人的话,并不以为真,笑曰:“如师言哉?”笑归笑,王昙还是按照他的指点,循着“夜有光……青霞绕之”找过来,没料到就找到了龚自珍的家,碰见了这位看上去英俊挺拔的年轻书生。
居然有此等事?有点像神话故事。是王昙先生自己编出来的?听闻龚丽正家公子才学非凡,他想一见,于是编出这段类似皇帝出生,天降蛟龙之类的神话。但此段逸事,白纸黑字,真真切切记载在龚自珍写的《王仲瞿墓表铭》中。
不管是什么缘故,这两位年龄差距很大,但同样都很博学的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相互约定为忘年交,今后常来常往。王昙愤世嫉俗的举止,犀利深刻的言谈,对社会问题的批判性思考,肯定对青年龚自珍有很多启迪。龚自珍的思想言行,有多少是受了他的影响,虽然难以做精确的考证,但有影响则是肯定的。龚自珍后期的一些近乎癫狂的行止,难免让人联想到已经故去的王昙。那位名王芑孙的老学究在给龚自珍的信函中提到“海内高谈之士,如仲瞿、子居,皆颠沛以死……”奉劝龚自珍勿学此二人,此“仲瞿”即王昙也。
龚自珍与王昙的交往密切到何种程度,未见更多记载。可以肯定的是,相识七年后[嘉庆二十一年(1816)],王昙曾到上海走访龚自珍,与龚自珍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他们之间无疑有过难以计数的促膝深谈。
王昙虽然一生清贫,但在他娶了继室金孺人后,生活还算能维持。因他的这位妻子也是一位奇女子,不但能诗文,更让人叫绝的是画艺高超。“凡人物、仕女、山水、花卉,悉能师心独运,妙夺古人,尤精画佛,庄严妙丽,得者宝之。”因而求画者接踵而至,王昙夫妇以卖画获得的资费也就能维持生计。两人以诗文书画相商榷,志趣相投,日子过得倒也很充实。遗憾的是,这位才女画家妻子,三十六岁就先于王昙十年病逝。到了晚年,王昙几乎是靠朋友接济生存了。龚自珍曾为金孺人画集作序。
嘉庆二十二年秋(1817),王昙病故于吴中华严庵。享年仅五十七岁。龚自珍助其葬于虎丘山,并为之撰墓表铭。
嘉庆二十四年(1819),中国近代史上的两位启蒙大家在北京第一次相会。此二人,一人为龚自珍,一人为魏源。
魏源,字默深,别号良图,湖南邵阳人,被誉为中国近代史上“睁开眼睛看世界第一人”。这一说法,或许不尽准确。据魏源撰《定庵文录序》中说到龚自珍“晚尤好西方之书,自谓造深微云”。按此说法,龚自珍与魏源几乎是同时开始关注西学之书。只是魏源比龚自珍小两岁,又比龚自珍多活了十六年。在龚自珍去世后,魏源激愤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的失败,开始着手编撰奠定他启蒙大家地位的皇皇大著《海国图志》。这部书初始为五十卷,后不久增补为六十卷,到了正式刊布于扬州时已有百卷。这是一部中国近代史上最早由国人自己编写的有关世界各国情况介绍的巨著。书中征引了历代史志十四种,古今各种著述七十多种,其史料来源还有外国人的著述,如英国人马礼逊的《外国史略》、葡萄牙人马吉斯的《地理备考》等二十余种。
史家普遍认为,这部世界地理性质的巨著,有三重价值:一是打破了天朝中心的史地理念;二是传播了世界各国的地理、文化、自然等新知识;三是开启了中国近代“睁开眼睛看世界”,向西方学习先进文化技术成果的时代风气。
因此,魏源不仅自己研究西学之书,睁开眼睛看世界,更重要的是帮助中国人睁开眼睛看世界。虽然,他的整体诗文成就逊于好友龚自珍,仅这一点,他比龚自珍走得更远。龚自珍也曾对如何处置外来入侵者问题写过文章,题为《东南罢番舶议》,谈的是如何对付鸦片毒品贸易问题。此文已散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