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讲的是真话
妈妈点头说:“彦成是有理想的,可是他那位夫人很有点俗气。”
姚宓又轻快地笑了。她说:“我是为罗厚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伴侣,才和妈妈提这个话的。她天真、活泼、聪明、爱读书。”
妈妈还想听她说下去,阿宓却不肯多说了,只问妈妈:“假如我嫁了罗厚,我会称心吗?”妈妈想了一想,慢吞吞地说:“你讲的确也有理,我早说过,我决不干涉你的婚事,决不勉强你。”
姚宓说:“我这会儿跟妈妈声明了,心上舒服多了。”
姚太太好久没看见女儿轻快的笑容了。她想:“阿宓和年轻女孩子一起生活,也活泼快乐了。”
母女还像从前一样,睡在一张床上。姚太太听女儿一会儿就睡得声息全无,她却反侧了好久才入睡。
姚宓一老早就乘公交车到校,小李正在食堂吃早饭呢。书桌很整齐,小李是爱整齐的女孩子,姚宓也是爱整齐的。她们的书桌上放着整整齐齐一叠版本很好的《左传》,不是图书馆借的。书架上却都是英文书,有诗歌,小说更多,也是家藏的。桌子上摊着一本笔记本儿,本儿上是小李摘录的《左传》。
小李吃完早饭上楼,看见姚宓正在看她的笔记,忙双手掩住笔记本儿说:“姚姐姐,我的字太糟了。”
姚宓说:“小家伙,你不是杜先生的学生吗?怎么又在用功读古书呀?”
小李笑得酒窝都出来了。她说:“我是中文系的学生呀!偶然也旁听外文系的课。”
“哦,中文系的。我明白了。可那天吃饭的时候,你说了半句话,没说完,你说‘你会假装’,你是中文系,却假装外文系,对不对?”
小李说:“不对,我是名正言顺的中文系的学生。我爸爸说:‘现在中学里只着重数理化和英文,学生对中国旧学,简直一窍不通。’所以叫我读中文系,补读些必读的旧书。我那天说的‘假装’……”她忙咽住不说了,只说:“不能说的,我对谁都不敢说。不过,姚姐姐,我嗅觉很灵敏,我是小狗,我闻得出人。姚姐姐和别人不一样,说给你听也不怕。”她却怕人听见似的附在姚宓的耳上,轻声说:“我怕做运动员,我就假装晕倒,晕两次不够,我晕了三次。”她眨巴着眼睛对姚宓笑。“我妈妈还在找大夫开请假条儿,免我剧烈运动。”她接着说,“姚姐姐,你快上图书馆去吧,我今天第一堂没课。咱们吃完饭再讲。”
姚宓估计自己还不太晚,她缓步走到图书馆。她换了一件很考究的薄夹衣。许先生还没看见她从前的好衣服呢。她只对妈妈说“学校里没有人穿灰布制服了”,她带了几件好衣服到学校去,姚太太没注意。小李却立即看到了。她说:“姚姐姐,你的衣服真美。幸亏你只躲在书库里学习,要不,准有人要追你了。”
“有人追你吗?”“没人敢。”“为什么?”
“我假装不认识他是谁。别人指出了他,我就当众把信还给他,一面说:‘你敢把你写的那些肉麻话念给大家听吗?’别人就会把他的信抢去,念给大家听。他的脸都生光了。”
“是你爸爸还是你妈妈教你的?”
“他们不管我的事,我自己想出来的。姚姐姐,肯定有人追过你。”
姚宓摇头说:“从来没有。”她说罢觉得自己不够老实。她也不能说没和谁通过信。她换个话题说:“自从我爸爸去世,我就得挣钱养家了。”小李说:“有钱人家,哪会一下子就穷呀?”姚宓说:“我讲的是真话。”她说了她父亲怎样耗尽了全部家产。
“我家也差不多。我们原先是官僚地主。一解放,我家忙把田地卖了。‘李氏义学’也捐给国家了。不过,你家可算无产阶级了吧?我家还是资产阶级。大学教授不都是资产阶级吗。我填成分的时候瞒了一点小事,这可是千万不能说的。”她顿住口好半天,不等姚宓追问,又说:“姚姐姐,我知道姚姐姐和别人不一样,告诉你也不要紧,我说我家是教师成分。”
“大学教授不是教师吗?”
小李放低了声音,在姚宓耳朵里说:“我爷爷是‘学老师’。你知道‘学老师’吗?‘学老师’是个官名。”
“‘学老师’,那是什么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