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词名家王柏荫先生今年虚岁九十,实足八十九,“做九不做十”,浙江和上海两地的有关方面为此特地举行了两场祝贺性的演出,一场在上海,一场在杭州,时间都在今年六月初,演的书目是《玉蜻蜓》和《白蛇传》,是王柏荫的老师蒋月泉先生的代表作,因此这两场演出也含有追念老师之意。听说王柏荫两次只上台与观众见了面,没有演。而把舞台让给了他的学生、亲属、再传弟子,也许还有友好等。戏曲艺术家享有高龄,能引以为傲的并不是他本人还有精力在台上“拼老命”,而是眼看一代一代的接班人在艺术上传承有力;尤其是几个更年轻的后起之秀“雏凤清于老凤声”,在观众中建立了声望,这才是最大的安慰。
这次庆典我虽未能躬逢其盛,但承王柏荫先生不弃,给我寄来一份画刊,我观赏好久,不禁思绪万千。画刊翻开来,头两页全是王柏荫的个人照,从青年到老年,从“面如冠玉”到“白发盈颠”,使人有时光如电之叹。但以我近年与王柏荫有时晤面得到的印象,他的老年生活非常美满,加上调养得宜,显得老而不衰。不信请看画刊封面上所印的这一张,据说是他八十五岁时拍的,穿蓝条子“T恤”,双臂环胸,一副小青年的姿态。以前报纸上报道某些有名望的老人,说他还很健康,总少不了这8个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现在搬过来用于王柏荫,我认为也是适合的。
翻下去,那几页的照片记录了王柏荫艺术生涯在各个时期的轨迹。其中有两张我又为之低回不已,就是蒋月泉先生纪念书坛生涯五十年,王柏荫从杭州赶来,再度与老师合作时拍的。据画刊上介绍,王柏荫十八岁即拜蒋月泉为师,以后与老师合作,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蒋王档”纵横书坛的锋芒是记忆犹新的。我最早听他们的书是在1950年秋凉之际,他们这一帮“七煞档”刚从无锡小作休整后回上海,几家大书场几乎都被他们“占领”了。我凭着“记者”的身份去听书时常常从前台钻到后台,与他们也就这样熟悉起来。这一年的冬天上海评弹界组织了一支宣传队到北京,我是“随军记者”。有一天是到当时的中央广播电台灌唱片,“蒋王档”合唱的那支开篇《王贵与李香香》,我坐在旁边听他们师徒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互认满意方休。
再看下去,这两张照片我想是左右王柏荫“命运”的。一张是1951年上海评弹团成立,“七煞档”首先参加并成为骨干。这张照片上只拍了11个人,其实有18人,当时号称“18勇士”。
另一张是王柏荫奉调支援到浙江,上海评弹团全体演职人员欢送时的合影。我说不清这是五十年代的哪一年。但六十年代初浙江曲艺团在上海西藏书场演出,王柏荫是台柱。这一晚他好像说的是一回现代书。我听了大为惊异,几年不见,王柏荫的说表竟如此精进,简直是“太老师”周玉泉的风范。当时曾碰见“蒋门小弟”潘闻荫,他也连声赞叹“大师兄”说得好。
于是又想起1962年苏州评弹团来上海演出,也在西藏书场,送客是周玉泉薛君亚合说《玉蜻蜓》,我与唐大郎先生几乎排日往听。散场时常能碰到蒋月泉先生,他也赶来听书。一次他对我说:“说书说书,其实话不是要说得多,而是怎样才能说得少。”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理解就是要像周老先生那样出言吐语,精练、含蓄、有深意,一句能顶好几句。王柏荫曾长期受过周玉泉的指点,请教我说得对吗?
时间过去了五六十年,当年的“18勇士”如今健在的只有王柏荫和陈希安,原来都是“老搭档”的“下手”。但他俩的“福气”都比“上手”好。奥秘何在?不说客观就说主观的原因之一,是心态好,想得开,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