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锅灶始。按崇明当地风俗,谁家新砌灶头都要请泥水匠在墙上画上灶花,不然只有一堵白墙的“豆腐灶”,可是会惹灶王爷生气的。记得在家家户户都用柴灶的年代,每个乡镇都有一两位出名的灶花师傅,他们是工匠中资历最深、手艺最高的佼佼者,既能砌屋叠墙,又能信手画出优美的灶花。
在农村砌灶头既讲究位置,又讲究时间。那一年,家里房屋改建,父亲挑了个好日子请人打了座气派的三眼大灶。灶台上的镬子(铁锅)、汤罐摆放停当,从灶脚到灶顶的一大片刚粉好的墙面微微泛黄,还带着一股潮湿的草泥灰的味道。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师傅来画灶花了。
家住堡镇南海村的刘师傅是远近闻名的画灶花的好手,他仔细打量了家里的灶台,连连说这个灶砌得好,省柴、发火、不倒烟。画灶花的工具简单到几乎可以就地取材:五六支型号不一的羊毫笔、用来调色的碗盏一字儿摆开,镬锈是灶画最原始、最基础的颜料。镬锈其实就是锅底灰,刘师傅把从锅底刮下墨黑的镬锈加水调匀,等变得黏稠了再倒入少许的米酒。他一边倒一边说:“用米酒兑颜料,颜色不容易褪掉。”
刘师傅用狼毫笔蘸上少许墨汁,先在灶面上小心翼翼地勾框,外边框粗,内边框细,三根曲线勾画出一对仙鹤、随意几点散成松枝松叶,简单的黑、灰、白着色,一幅“松鹤延年”图跃然眼前,笔画不多,却依然栩栩如生。
刘师傅有时候会中途停下来喝口茶或者点上一支烟,眯缝着眼睛端详着灶台,想着下一步怎么画,看似运笔很快,好像很随意,其实是成竹在胸,透着多年磨砺出来的功底。不一会儿,活蹦乱跳的鲤鱼、嬉戏枝头的喜鹊、晶莹剔透的葡萄……一幅丰收喜庆的农家美景在灶头四周完全绽放开来。随后在灶脚、灶梁上勾勒出对称的波浪、十字花纹等图案,侧灶壁上画上斗大的“红双喜”,喜气顿时洋溢了出来。
没有上过正规院校,也没有名师指点,刘师傅说过去他就是看着师傅画灶花,自己慢慢学会的,师傅也不教他,全靠自己的悟性。再说这些图案本来也是比较简单的,没有画稿,心中已然构好了图,全都是即兴,不打草稿,下笔为准,所以灶花没有固定的内容和样式,每一家都不会雷同。
如今,家里的大柴灶逐渐被液化气所代替,那些寓意着和合美满、幸福吉祥的灶花逐渐淡出乡间生活,那些心灵手巧的灶花师傅在我们生活中渐行渐远。也许是机缘巧合,去年十月,专程去向化镇观看一年一度的“南江风韵”灶花节,在十多名现场泼墨的灶花师傅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那不正是十几年前在我家画灶的刘师傅吗,他正佝着身子凝神作画,周围的喧哗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不到一小时,一幅热闹喜气的五谷丰登图惟妙惟肖地展现在灶台上了。
看看刘师傅染白的霜鬓就知道,眼下还在从事灶画的,大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不禁让人感慨灶花这种浸润着民间风俗和智慧的艺术形式,正是有了这样坚守而执著的草根匠人,才有着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他们笔下的灶花凝聚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对丰衣足食的祈求和平安如意的向往,寄托了勤劳致富的朴素感情。作为艺术的创造者,他们从不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名字,虽然现在灶花风光不再,他们对手中的绝活儿依然拿得起、放得下,在默默的坚守中,一幅幅绽放在灶台间的美丽画儿,依然“盛开”在我们的心里。